\"冰夷人进村了!快跑!\"
一个比她还要瘦弱的男孩,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进茅草丛里。
茅草割破了两人的脸颊,小男孩却捂住了她的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滚滚浓烟中,一队冰夷军人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去。
她看得分明,领头的冰夷人马背上,是那个给她送元宵的女孩。
女孩还穿着她的衣服,桃夭色的兔毛袄子,已经被血水浸透,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鲜红色。
一双大眼睛毫无生机地瞪着,小佳毓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恨意。
等那伙人走远了,带她躲藏的小男孩才眼含泪水咬牙道:\"青山村没了,那帮冰夷人杀了人不算,还把村子都烧了。这个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吧。\"
也许是年龄太小,也许是那死去女孩的眼睛,给她的冲击太大。小小的佳毓夜里发起了高烧,小男孩没钱买药,只能天听由命,每日去讨点粥水喂给她。
三天之后,小佳毓竟然奇迹般地退热了。小男孩高兴极了,告诉她自己叫小远,已经八岁了。
他问小佳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大病过后的赫连佳毓,却记不清楚了。
那天小远没讨到任何食物,两人饿极了,只能吞雪缓解饥饿。
五岁的小人儿学会了安慰人。她告诉小远,刚下的雪软绵绵的,比较好咽下,真是太走运了。
小远眼睛一亮,告诉她以后你就叫绵绵。小远以后就是哥哥,绵绵是妹妹,他一定尽力照顾好她。
时间一晃过去两年,绵绵在小远的呵护下褪去懵懂,学会了如何在这世道里求生。
一日她在附近的庄子拾稻穗,小远慌慌张张跑来,\"绵绵,快跑,冰夷人来啦!\"
绵绵直起身子,就听马蹄声由远及近,已经能够看到马蹄奔腾踏起的尘土了。
两人拉着手奋力奔跑,直跑得嗓子眼发腥发甜。眼冒金星,也无济于事。长枪呼啸的声音从背后而来。
\"噗嗤!\"
绵绵扭头,就见小远的身体被长矛刺穿,像个肉串一样被人挑起。
肌肉虬结的冰夷人,脸上的笑容让人难以忽视,\"哈哈哈哈,真有趣。是我先逮到这小兔崽子的,跑得真他娘的快。\"
说着,他又把小远的身体往上举高了一点,得意道:\"跑啊!你不是挺能跑吗?你跑得过马吗?今日,爷们来这村子里找乐子,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小远嘴角溢出大股大股的血,含糊不清道:\"妹妹快跑!\"
绵绵咬着唇,无声落泪。她点点头,跌跌撞撞往还没收割的稻田里躲去。
也许是不屑,也许是被其它人吸引,那伙冰夷人并没有追她,她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山上,躲进了灌木里。
傍晚,陆陆续续有山里动物出来觅食。绵绵壮着胆子攀上大树,查看底下庄子的情况。
四五十户人家的庄子,无一户家里有炊烟冒出。
田间地头,灰的,红的,绿的……一团一团挤在一块,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又等了一会儿,天黑透了。
绵绵悄悄地摸进庄子,想看看小远的情况。
走到近处她才发现,冰夷人早已经走了。远处看到的五颜六色,是死人身上的衣服。
庄子上的人被他们逼迫着,换上了同色的衣服。三五个捆在一起,做成了活靶子,每一个身上都满是箭矢。
地上血液大部分已经凝固,暗红又腥臭。绵绵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人在拉扯她的脚,仿佛要将她一起拉到地底去。
她害怕极了,捂着鼻子,拿着木棍在死人堆里翻找。
她要找到小远,他还没听过自己叫他哥哥呢。
\"小姑娘~\"
死人堆里有微弱的声音呼唤她。
绵绵寻声找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那个放她进来捡稻穗的好心婶子。
此刻,婶子脸上颜色已经灰败,身上一个大窟窿,底下好大一片血。
\"救~救救我的……\"婶子手指着旁边的沟渠,一句话没说完,便瞪着眼睛咽气了。
绵绵知道婶子家有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儿,她一定是想要自己救她的女儿。
顺着婶子手指的方向找了一会儿,绵绵看到了那可怜的女孩。
女孩死得太惨了,没了衣服不说。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的一片,身体早就凉透了。尸体泡在沟渠里,将沟渠的水都染成了红色。
同情惋惜取代了恐惧。
绵绵勉力将她拽上来,想挖个坑掩埋。一摸就摸到了个带草编镯子的死人手。
\"小远,哥~\"
今天是小远的生辰,绵绵给小远编了个草镯子当礼物。还说以后有钱了,给他打个金镯子。
小远嘴上嫌弃,说只有女孩子才要首饰。却转头就将它套在了手腕上。
泪水汹涌而出,绵绵发疯似的去拽小远已经僵硬的手。
可无论小远多么瘦弱,七岁的绵绵都无法将他从沟渠里拽出来。
月亮高悬,星星也铺满了天空。昨日还带着粮食香气的风,今日卷着血腥气吹到了山间。
山上野狗闻到气味,一面嚎叫一面冲下山来。
绵绵拽着小远的尸身不放,眼睁睁看着好心婶子和她的女儿的尸身,被野狗撕扯成了碎片。
为首的野狗似乎不满足于吃死人。它很快发现了沟渠里的绵绵,一双散发着凶光的眼睛盯住了她。
它试探着上前,拽了拽小远的衣服。
绵绵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手脚撑地,拱起身子,和那野狗对视。
\"别碰我哥哥!为什么要吃婶子?为什么你们还想要吃我?那些冰夷人那么坏,你们为什么不去吃他们!\"
小小的人儿歇斯底里,手里的棍子泄愤似的挥舞着。
心底的恨和恐惧化成了滔天的怨气。
野狗颇具灵性,被绵绵吓到,呜咽一声逃到山里。
等绵绵力竭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手里小腿粗的棍子早就断成了几节。
她抹了泪,捡了块人腿骨刨坑,将小远就地掩埋。
太阳再升起的时候,官家终于来人了。
绵绵被安置到了城里的尼姑庵住下。
一晃七年。
云州冰灾,尼姑庵收留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坏人趁机对姑子,孩子干那龌蹉之事。带绵绵的老尼姑也死了。
绵绵在那坏人对自己下手之际,咬断了他的子孙后代。和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荒之路。
玄清和尚听她说完,叹了声佛号:\"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你母后造的孽,不应该报应在你的身上。\"
讲述完这些,绵绵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垂下眼眸,一手拿着笊篱在滚热的水里捞元宵,一边不经意地和玄清和尚搭话:\"大师,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吗?你说我的母后做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多得报应,应验在我的身上?\"
玄清和尚欲言又止。
绵绵已经把元宵下了油锅,熟悉的香味充斥着每一寸空气,恍如隔世。
她盛出来,对着众人扯出一个笑容,\"尝尝吧。事已至此,追究往事又能带来什么改变呢?
要是当初我不任性,今日就不会有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绵绵了。\"
凌韵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般难受。她知道,绵绵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能干,都是往日痛苦求生中迫不得已形成的。
玄清和尚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变得十分奇怪。
绵绵吹了吹热气,将一个元宵咬住。元宵裂开,里边还没凉,烫得她舌头生疼。她却不吐出来,赞道:\"果然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