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七院是有规培生宿舍的。
但七院不会顾及那些家境优渥,能凭借家里的支持在医院附近租房,或是独居,或是与人合住的规培生。
他们不是在做慈善事业,更不是在送温暖,打算给每个规培生提供像五星级酒店那样的顶尖待遇。
七院旨在救急救穷——给那些无处安身、漂泊不定、四处流浪的贫困生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
出于这样的考量,七院的宿舍楼当然不会有多么富丽堂皇、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或许曾经不差,尚且舒适宜居,可是过了这么多年,饱受时光的摧磨,宿舍楼早已变得破旧不堪,勉强卡着能供人居住的下限,就连窗明几净、清爽亮堂都算是过分夸大的褒扬了。
因此,对于娇生惯养的许沁而言,七院的宿舍条件甚至都不能用普通、一般这样温和中性的字眼来形容,而是相当差劲,极为糟糕!
奈何许沁别无选择。
——
“条件确实是不太好。小许啊,那你就努力克服克服吧。”
后勤处的王姐挎着一大串钥匙,领着许沁去挑宿舍,她砰地一声推开门,力气并不大,但那扇质朴陈旧,服役多年的老门却发出了咿咿呀呀,不堪重负的抗议声。
王姐尴尬地笑了笑,打开了灯,她看着昏沉暗黄的灯光、斑驳破损,略有些脏污的墙皮、墙角缝隙里的道道青苔、窗沿上厚厚的蜘蛛网,以及蟑螂、老鼠这些小生物一窜而过的身影,闻着屋内久不住人,从而生出的陈腐气息,沉默了一瞬,只能不痛不痒地说起场面话来。
其实,以许沁个人档案上的家庭背景,七院的规培生宿舍本来是不会对她这样的富家子弟开放的。
他们是扶贫,不是让大小姐体验生活来了。
只是近年来,大家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贫困生也越来越少了,七院的规培生宿舍已经很久没有新人入住了,只能长时间空置在那里,沦为大家的杂物房,医院的仓库。
后勤处的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与其让房子空着,就这样破败损毁下去,还不如让许沁住进来,多少也能增添点人气,好歹算是废物利用了,这才破格同意了许沁的申请。
许沁强撑着难看的笑容,趁王姐不注意时,偷偷转过身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而恭谦地接过王姐手里的钥匙,硬着头皮应承下来:“没关系王姐,我能行的。”
许沁知道七院的宿舍条件不会太好,她也事先预想过,但在她有限的想象里,顶多就是房间小一点,装修老一点,大不了就跟宋焰他们家一样,还能有多恶劣,多跌破底线不成?
许沁信心满满,不以为意,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年久失修、无人打理的房子能这么残破零落。
许沁当然是不满意的,也并不情愿住在这样刷新她下限,超出她承受能力的房间里,可她想一想自己对孟怀瑾、付闻樱发过的狠话,想一想自己的财政赤字,再想一想宋焰……
她只能强颜欢笑,客客气气地送走了王姐,茫然绝望地呆呆站着,失魂落魄地寸寸打量着房间。
良久,许沁默默蹲下,缩成一团,小声抽噎起来。
——
七院的宿舍条件确实很一般,虽然通了水电,但除了最基础的设施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洗衣机,没有冰箱,更没有空调。
就连花洒都没有,而是分成了一左一右,一冷一热两个出水管道,天气不好的时候,出来的水不是黄就是红,还掺杂了些许泥沙碎石。
许沁不会处理,更不懂怎么安装花洒,她要想洗澡,就只能用笨办法,先开一小会儿水龙头,确定流出来的水是干净清澈的,再用大桶接水,提前兑好水温。
做足了一系列前期准备,这才能用小水瓢一勺又一勺地往身上泼,开始洗澡。
要是洗头,那就更麻烦,得一直弯着腰,把长发一点点打湿洗净。等洗完头了,腰多半也劳损了,根本直不起来。
除了洗漱不便,睡觉也很难睡得安稳。
床板硬邦邦的,还带着一股朽木的气味,总睡得许沁腰酸背痛,每天不是扭了脖子,就是拧了腰,只能像只横行的螃蟹一样,漫步在办公室和病房里。
而生活里的不如意远不止这一点点。
宿舍不像家里,没有刘妈那样的家政小能手替她处理琐事。
于是,当别人下了晚班,可以躺在床上尽情玩耍休息的时候,许沁却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焦头烂额地处理自己从没研究过的家务。
譬如洗衣服,对许沁来说就是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她总是拿捏不准洗衣粉的用量,便傻乎乎地将衣服一股脑浸泡在倒满了洗衣粉的大桶里,可是冲洗了一回两回三回,却始终去不掉上面附着的大小泡沫。
宿舍位置不好,阳台时常晒不到太阳,许沁的衣服便总带上了阴干的霉味儿,更生出星星点点的霉渍来。
哪怕她慢慢学会了用漂白剂漂洗干净,但这依旧是治标不治本,霉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频繁长出。
可这,尚且只是冰山一角。
许沁没做过的家务活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林林总总的,每一步都一定会遇到困难。
许沁终于明白,衣服是不会自动变干净,再自己把自己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衣柜里的。
地板要是不天天打扫,也不会一尘不染,洁净如新。
家务活看似都是些易如反掌的小事,可要是偷懒惯了,堆积久了,慢慢积蓄起来,那也不会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小工程量。
……
自从搬进了七院宿舍,许沁在工作压力、精神压力之外,又新增了生活压力。
在这样的三重打击下,许沁变得愈发阴晴不定,忽笑忽怒,心情也是急上急下,往往随着天气的变化随机波动。
遇到大晴天,许沁虽有些烦闷燥热,但多少也能勉强耐住性子,安心工作。
可每至狂风大作,阴雨连绵时,许沁便会变得阴恻恻起来。
理智告诉她,她得赶快收衣服,得闭紧门窗,得用层层胶带封印住脆弱的窗户……
可是,看着因潮湿而开裂掉皮的墙体,看着拖把上新长出来,正欢快地随风飘摇的小蘑菇,许沁只能崩溃地蹲在墙角,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