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一面说,一面则是漫不经心地一翻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崭新的证据——一幅被人用心装裱起来的画卷。
此画一出,旁人还没有什么反应,月恒却不自觉地有些着急了。
其他人不知其中内情与深意,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可他不同,他一是对与云雀相关的东西十分熟悉,二来,如今的月恒虽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过分自信地认为自己对月栀很是了解,但二人到底相处已久、动情一场,要说他对月栀全无知晓,那也是不可能的。
月恒约莫能够猜测得出月栀从他珍藏云雀遗物的宝库里拿出来了些什么,因而不免有些心焦。
他虽有心阻止,却也是阻拦无能。
自月栀当众坦承了月恒的罪行,表示要状告与他的那时起,宫尚角和宫远徵便已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兄弟二人很有危机意识,于是一左一右地紧紧围挡在月恒的身边,这既是为了看管、压制他,也是防备他突然暴起伤人——就像方才的茗雾姬那样。
是以眼下,月恒哪怕心里很有些想法,却也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而没法采取任何的应对措施。
他只管看他的,月栀并不理会,只是悠悠然地将这幅画卷展开示众。
大抵是保管的人分外用心,这画未经风吹日晒,更未被虫蛀鼠咬,保存得相当不错,大体上仍保留了它最初的模样,唯有那微微泛了黄意的纸张,才能突显出这并非近来新出的画作,而是几年前的旧物。
这幅画像的画幅不算太大,笔触疏狂大气,颇有几分潇洒,可这画中透露出的情意却格外温柔细腻。
都说爱一个人是很难遮掩的一件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画上的女子桃腮粉面,一双杏眸亮晶晶的,里面盈满了笑意与爱意,看上去天真无邪,心性烂漫,仿佛是活在象牙塔里的漂亮小姑娘,不经半点尘世苦,任是谁都不会想到这就是那位才从宫远徵的手下死里逃生,后又蛊惑了月恒的无锋刺客云雀。
——如若不是画像一侧分外飘逸地写了“云雀”二字,右下角还落了月恒的印的话。
单看这幅画,便是有心为月恒转圜的雪长老与花长老也没法违心地表示云雀与月恒并无瓜葛,一切都是月栀想多了。
但这还不算完,月栀的确曾有过一瞬的纠结,不知是将余下的证据一并甩出,还是暂且等一等,看罢了局势的发展走向再做决定,可她想了又想,便觉还是趁热打铁为好。
于是,她又抖了抖右边的袖子,抖落了另一份新证据。
——一本厚厚的小册。
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月恒为云雀数次诊疗开方的经过,云雀中了什么毒,身上有着什么伤,月恒又针对不同的毒性、伤势分别开了什么内服的汤药、外用的膏粉以及浸泡的药浴……条理分明,堪称是巨细无遗。
仅凭这份记录,便可以与月栀、宫远徵先前的证词相映照,从而论证云雀就是那夜擅闯徵宫的女刺客——毕竟,人或许能够说谎,可云雀因暗器所伤,中的几种奇毒却是无法作假的。
同时,这书册上还有一条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轻易略过的记载——云雀身中半月之蝇。
无论是二位长老,还是宫尚角、宫紫商他们,乃至是全宫门的人都很清楚,半月之蝇乃是无锋用来控制下属的毒物,换言之,半月之蝇便是无锋刺客的身份标识。
若说先前的那两份证据,只能证明这世上确有云雀这个人,而她又与月恒情投意合,除此外,其实说明不了太多的问题。
那么这一本册子无疑便是钉死了云雀无锋刺客的身份,她确实是心怀叵测,为了偷药而混入宫门的,而月恒,也并没有他们设想的那么无辜与简单,至少,他不是遭了云雀的蒙骗,他对云雀的身份早就是心知肚明。
——
其实,月恒对云雀也并非是一见倾心,直坠爱河,真要细论起来的话,一开始的他,或许只是看中了云雀身上的数种奇毒。
月恒虽然一直困守在后山,但说实话,除了不能随意离开后山之外,在其他方面,譬如物质与生活上,宫门是绝没有亏待过他们的。
只是那时的月恒倒也不太在意这些,他只专注两件事——一是醉心于自己的研究,二便是央着父亲,每当前山的宫远徵有了什么新作,不管是药物上的,还是暗器之类的,都请务必给他送来一份,以供他钻研。
是以,宫远徵于月恒而言,早就是不认识却熟悉的陌生人了。
以月恒的眼力与他长久以来的研究,他当然看得出云雀所中的毒物乃是出自宫远徵之手,这也是他会选择出手相助,救云雀于危命的主要原因。
在宫门中,除了地位独特的角宫外,后山三宫与前山三宫的职能大致相同,更是一一对应,只是前山主要负责整个宫门的物资供给与周转,他们是站在明面上的。
而后山则居于幕后,只作为必要之时,施以援手的后补力量,又或是在前山失能时,受命顶上的备选。
就像徵宫与月宫,二宫分明同属医蛊毒之道,可宫门上下只知徵宫宫主的威名,却从未听说过他们月宫的名号。
月恒不爱争也不爱抢,但他到底不是心性超脱,不拘于凡俗的仙人,他对此并不是全然服气的,作为月宫传人,他也存着想要与宫远徵比较一二的心思。
所以,最初的他,之所以会救下云雀,一是出于医者仁心的缘故,二是他也想试试,他和宫远徵在医蛊毒之道上,究竟是孰高孰低。
可以说,云雀败也宫远徵,成也是因宫远徵。
只是,人非草木,又岂能无情呢?
云雀生得美貌,身世又可怜,相处得久了,月恒实在很难不为之心软。
而好奇与怜悯,就是坠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