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春天。冬的尾巴依旧横扫大地。强劲的西北风从西伯利亚带来一股寒流，气温骤降到冰点。
原野靠在机场接站口的栏杆上。刚下飞机的人们一个个裹紧自己，匆匆走出出站口。
他是来接金小满的。
金小满是远通公司老总金福海的女儿。
远通公司是一个中等规模的货运公司。董事长金福海，年逾花甲，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金昊辰，金福海唯一的接班人，远通公司的未来董事长，现任公司总经理。因为金福海近几年来身体不太好，尤其做了一个心脏手术，公司的事也就很少过问了。现在金昊辰就是远通公司的掌门人。这个人有些公子哥作派，为人处事倒还算不错。上学时不爱学习，有这么大的家族企业，天生他就是老板。但他老子有钱，好歹也让他拿了个大学文凭。他也算是年轻有为吧，年轻人有魄力，有闯劲，胆子大。一副老大派头，养了一帮司机保安，对，就像肖凌风这样的。金昊辰朋友很多，也很杂。但据原野观察，真正的朋友他却真没几个。远通公司的问题就主要在金昊辰身上。
就只可惜公司经营方向上确实出现了偏差。公司现在确实有些问题。有了这么大的亏空。公司光鲜的外表底下，有一股黑流，是金昊辰得以维持公司的命脉，也是在拉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的魔鬼。但是那个见不得光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是怎样的，以及那本账簿，他还不清楚。还有金福海是否了解。他的妹妹金小满是否参与其中。因为定期会有一大笔钱汇到金小满账上。这些都有待调查。
看着人潮涌出，却迟迟不见金小满的影子，原野有些着急。
他还急着回去。他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昨天送货的路上，出了点状况。
昨天，他和顾鹏飞出车，跑了一趟远郊。
一路平安无事。他还顺带做了个统计。一路上，共有48辆汽车超过了他们的货车。有35辆小汽车，10辆越野，3辆面包车。红色的3辆，蓝色的5辆，黑色的大概18辆，白色的13辆，其它没有什么特别。
这些数据除了练习观察力，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意义。与这些数据相比，一辆深灰色大众汽车似乎更有意思一些。它在他的后视镜里出现了三次。这辆高级轿车极有耐心地以一辆货车的速度 “乌龟爬”近半个小时，始终跟随，从未超越。由于距离较远，没有看清车牌。
当然，也不能说是跟随。不过，一辆小轿车，甘心一直保持六十迈的时速，多少有些不合常理吧。不过也不排除是新手的可能。
临进市区的时候，遇到临时检查。
前面车流缓慢。锥形桶引导车辆进入检查区域。他们停下来。
顾鹏飞骂骂咧咧地拿出手机，拨打起了电话，“喂！队长……”接通电话的同时，他跳下车去前面看情况。
原野注意到他脸色瞬间的紧张。
原野看见几个荷枪的警察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警犬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兴奋地转圈。在前边的汽车里嗅来嗅去。其中一个警察正接打电话，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瘦高的个子，眼神坚毅。
顾鹏飞挂断电话，爬上车说：“没事，公安检查！”
汽车行驶缓慢。原野的车到达检查区附近时，那个警察讲完电话，招呼队友们上车。原野发现他眼神里有着不甘，看来今天的检查收获不大。他转身上了警车，今天的检查取消了。
进入市区以后，原野没再发现那辆深灰色大众小汽车。
回到仓库，顾鹏飞丢下一句，“你去卸货！”便跳下车，甩上车门，直奔耿志杰的办公室去了。顾鹏飞的些微紧张，让原野感觉到这里面有事。
原野开车到仓库，帮保管员卸货。他扫了一眼提货人是茂盛公司。
卸完货，原野到车队队长耿志杰那儿交差。一边走还寻思着那车货里有什么猫腻。
到门口，原野听见耿志杰和顾鹏飞在嘀咕。
耿志杰说：“他没发现什么吧？”
顾鹏飞说：“他刚来几天，木木呆呆的，他能发现什么！没事儿。”
耿志杰说：“咱们对他不了解，不能大意。别坏了事，不好交代。“
两个人听见脚步声，不再说话。原野推门进去，车钥匙放在桌上，“队长，货卸完了！”
耿志杰说：“凌风啊，你现在去一趟公司总部，到总务处找李主任，那边有个接待，从我们车队抽人，你去吧！”
“好！”原野二话不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公司那边有大型活动，从他们货运车队调人也是常有的事。他们车队驻在仓库，地段偏远，到位于市中心的远通公司总部，得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原野骑了他的摩托车奔市区去。
原野的视线落在一个从通道口出来的女孩身上。她长发披肩，气质清新。待稍近些，他发现不是。果然，女孩带着花儿般的笑容奔到她父母身边去了。
金福海的女儿金小满，跟他哥哥不一样，听说很优秀。从小读的是寄宿学校，成绩优异。后来考上名牌大学，甚至出国深造。
在原野的印象里，金小满，应该是一个纯净的女孩，或者时尚大气或者娇美可爱。其实，原野并没有见过金小满本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也就来源于金福海办公室里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活泼纯净的漂亮女孩儿。她双眸炯炯，情意脉脉，笑颜似述。微撅的小嘴调皮可爱。虽然只是张照片，但整个人却动感十足，呼之欲出的样子。
按理说，接金小满的差怎么也轮不到他货运部的一个小司机身上。他也真不想来，因为他心里有事。可是，事情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现在想到，也许耿志杰是故意把他支开了。想到这里，更加重了对那车货的怀疑。
金家人对于大小姐回国这件事的热情程度怎么说呢？原野一时还真被搞糊涂了。
首先那是非常重视的。这也难怪，金小满是金福海的掌上明珠。女儿嘛，爸爸总是格外疼爱，百般呵护。她好不容易回来，那可是金家的大事，怎能不重视？可是在原野看来，那个程度似乎有些过于。人还没到，便已掀起了一场风暴。
昨天就为了到机场接机的司机，整个后勤安保货运部门来了个海选，他和另外两个人一起作为工作认真负责，办事沉稳可靠的典型，有幸受到金福海老董的亲自接见。最后在“毛遂自荐”环节，一不留神，他便稀里糊涂的被敲定为司机的最后人选。他对自己的“脱颖而出”还真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实际就是被那俩人阴了。
不过一次普通的接送工作，至于吗！
回了总公司办公室，李学谦主任没在。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在闲聊。原野便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不一会儿，总务部的李学谦主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进办公室便搔着谢顶的脑袋，习惯性地理了理“边区支援中央”的发型。“咳咳……嗯……”讲话前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拖了个长音，搓着手扫视了一圈，“大家都到齐了吧！”他扫到一个陌生面孔，便对着原野问，“你是……”
“我是货运那边的。”
“你叫什么来着？”李主任手指摸着自己的脑门说。
“我叫肖凌风。”
“嗯，好！对对，看我这记性！”他冲着原野抱歉地点点头，笑了笑，转而面向大家，“啊……”他提高嗓音又拖了个长音，顿了顿才说，“大家注意一下，明天，金大小姐回国。刚才，总经理特意把我叫过去让安排个得力的人去，你们看谁去接一下？”
原野并没在意，他初来乍到，算不上得力的人吧。能干这份差事的人，那不得是金家父子看重的人！虽然他对金家这位大小姐颇为好奇，因为她可能是他调查的对象之一。可是，他接这个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是没想到，办公室里一片沉静，没有一个人吭声。李学谦环视了两圈，见没人应答，继续说道，“今天就是这个事情，都主动点嘛，不要让我点名！”但没想到，一听说就是这个事儿，办公室里的五六个人一个个喝水的喝水，低头的低头，上厕所的上厕所，更有甚者立马拉起了肚子。
原野有些奇怪。闹了半天原来就是接一个人的事。这么个省力又体面的好差事，居然没人抢，反倒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谁都往外推。金福海和金昊辰都有专职的司机，他们应该是最佳人选吧！就算他们有出车任务，公司还有三四个司机呢，况且他们常在领导层跑，服务领导的经验可比他丰富多了。哪儿还用得着大老远的从货运那边调人，谁不知道他们开车野呀。
最后，只能由李学谦指定。令原野没想到的是，选出的三个候选人里居然有他。他作为货运部的司机代表，很荣幸地被选上了。他和那两个人便跟了李学谦到办公大楼董事长办公室，由金福海亲自“敲定”最后人选。
金福海的办公室在三楼，很宽敞。仿古风格装修，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红木家具，硕大的老板桌后面，一把真皮老板椅。靠墙一排中式书柜，错落地摆放些古书、古玩、奖杯什么的。正中是个小龛，里边供着一尊关公像。金福海没有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而是坐在桌子对面的红木沙发椅上，在他面前的根雕大茶几上娴熟地烹着茶。旁边立着一只酒柜。里面放着各种名茶名酒。当然也不乏洋酒，和一排高脚杯整齐的摆在杯架上。
“董事长，人给您带过来了，您看……”
金福海继续着他手里的烹茶动作，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谁去接一下小姐呀？”声音浑厚，不高却很威严。
不出所料，没人应答。大家的一系列表现让原野深深感觉到这不是一份好差。但他想，他来的时间最短，这位金董恐怕都不认识他，只要自己不吭声，怎么也轮不到他。便低头站着没动。却没想到，那两人似乎事先串通好了，默契地一齐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就让凌风去吧！”语气诚恳得让人都不好意思拒绝。原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诡计得逞后的窃喜，眼角透露着狡黠！
金福海抬起头看了看他，“哦，这个年轻人，怎么有些眼生啊！”
李学谦忙应道：“哦，董事长，他叫肖凌风，已经来公司有些日子了，一直在货运那边。”
“哦！姓……肖……” 金福海皱了皱眉头，扫了原野一眼。
“是，姓肖。叫肖凌风！”李学谦连忙应道。
金福海慢慢端起桌上的茶盅，送到嘴边。他就那么专注地品着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似乎忘了几个人还杵在这儿等他的指示呢。
十来分钟的静默让李学谦有些尴尬，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解释道：
“凌风是耿队长特别推荐过来的，别看他年轻，办事稳妥的很哪！”
终于，金福海放下茶盅，端起紫砂壶慢慢添着茶水说，“好吧！那就他吧！”他嘴里说着，注意力却似乎一直专注于他的茶壶，“那过桌子上有小姐的照片，认识一下。”
李学谦一听，连忙一边应着“是是是”，一边小跑到老板桌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捧起来，给原野看了看。见原野点点头，他马上把它放回原处。
“具体情况让昊辰安排吧！”
“好的!”见金福海点头，李学谦急忙应道。他回头使个眼色，四个人退出来。
出了金福海的办公室，三个人一齐长出了一口气。
回过头来，那两个人还不忘落井下石一番，幸灾乐祸地和原野打趣道：
“好自为之，节哀顺变！”
“哎！赶紧念佛求好运吧！”
李学谦又带了原野到金昊辰那儿。金昊辰安排了具体时间，路线强调了些注意事项。有事直接和他本人联系。领了车钥匙，回到总务部。李学谦又强调了半天。
原野当时有些不以为然：金浩诚明明交待，从机场接回金家就可以了。也就一个来小时的车程，有那么严重吗？他心里倒是有个疑问，看这节奏，不会就他一个人去机场接这位金家大小姐吧？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本来，领完任务，也就没什么事了。他想还可以回库房，他的心思还在那车货上。
原野正要离开，就听身后有人喊他，“哎，凌风啊！”
回头一看是李学谦。“凌风，你没啥事吧，等会儿有个差！”
原野看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出了总务部也没什么事了，便在大楼里转转。转了一圈，他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休息。
身边一高一矮两位保洁阿姨在打扫。正在这时一位高个子保洁阿姨一阵指点，“二老板来啦！”
原野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门厅里停了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的女人，走进了大楼。她四十来岁的样子，步态轻盈优雅，妆容精致，身材姣好，一身得体的套裙，更显得气质高雅，成熟而自信。毫无疑问，年轻时一定美的让人神魂颠倒。所有人目送她穿过大厅，进了电梯。
原野听见两个保洁员阿姨小声交流。
矮个子阿姨说：“这谁呀，好有气质！”
高个子阿姨“你才来几天，难怪你不认识她，她就是二老板——林会茹！”
“二老板？怎么从没见过她呀？”
“这不奇怪！她又不常来公司！为了避嫌，林会茹早就离开了公司，拿了干股，可是二老板的名号却越叫越响。其意一她是公司的二把手，其意二她是金福海的二老婆。”
“什么？二老婆！”
“都说，她是金福海的老相好！”
“原来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林会茹的丈夫和大老板是一起打拼的兄弟，是真正的二老板，后来有一次出车，他俩一起走的，就他一个人回来了，从此以后二老板就消失了。”
”那二老板呢？”
“我听人说，他被大老板除掉了！”
那人瞪大眼睛追问：“除掉啦！真的假的？”
“反正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把两只手摊了摊。
“大老板为什么杀他呀？”
“公司里有谣言说，金福海看上二老板的老婆了，就是林会茹。还怀上了孩子，被二老板发现了，所以下狠手杀了他。还说郝嘉惠本来应该姓金！”
又一位阿姨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聊天，“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你有没有发现，郝嘉惠和金小满，无论身材、长相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不对啊！那杀人这么大的事，难道就没人管吗？”
“公安局也调查过，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她探过身子，压低声音说，“据说，大老板在公安局有后台。一句没有证据，就没事了。”两个人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杀人都能逍遥法外！”
“不对呀！那为什么金福海的大老婆死了以后，不娶二老板呢？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反倒娶了个孙绍红？”
“就是呀！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两个人简直不用比较，孙绍红我第一次见时还以为是金家雇的老妈子呢！”两人不约而同地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感。
“太朴实了点，离金家老太太的身份有点远。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选孙绍红。他费那么大劲最后又放弃了?”
“这也难怪，可能娶林会茹压力太大了吧！毕竟那里有一条人命呢！他就敢那么明目张胆的！”
“咳!有句老话说的好，家花哪有野花香。把二老板扶了正，油盐酱醋这么一熏陶，还不是满身的油烟味。哪像放在外面这么有韵味。”又是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容。
“哎！”她叹气道：“俗话说得好，丑妻家中宝！二老板也太可怜了！”
“都是狐狸精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