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开门声,金福海努力地转过头。
看见果然是肖凌风进来了,他紧绷的脸才松了松。看得出,金福海一直在急切地等他来。
原野的脚步顿了顿,慢慢走到金福海床边说:“董事长,您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请坐!”金福海声音威严。
原野在金福海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心里暗忖着,这次见面金福海的态度还算不错,还用了“请”字。
金福海看着原野坐下,对身边的孙绍红说:“小红啊,我要跟凌风说些事,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们。”
“诶,我知道。”孙绍红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原野感觉到,这次金福海和他的谈话不同寻常。
看着孙绍红出去把门关好,金福海终于开口道:“凌风啊,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谈。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原野说:“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行!”
金福海企图欠起身,好让自己可以和被谈话人面对面。
原野赶紧起身扶住他,把枕头垫高一些,让他可以舒服地保持这个姿势。金福海沉沉地靠在枕头上,使劲地喘着气。刚刚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金福海半天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地攥着放在胸前。原野默默地坐着,等着他缓过这口气。
金福海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开口说道:“第一次见到你,听到’肖凌风’的名字,我就不由想起那个孩子,他叫’肖凌云’。我心里隐隐地不安,怎么会这么巧,是老天故意安排的吗?难道我的报应来了!
那一刻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我最终还是让你去接了小满。我想是我过于敏感,太多虑了。一切都只是巧合,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和我有关。况且,小满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她的性格,应该对你不屑一顾。
后来听说你一直呆在小满身边,我又开始不安,能得到小满的认可,我总感觉你没那么简单。我相信因果报应。我害怕老天弄人,我害怕我犯的错,报应在我的女儿身上,我害怕你接近我的女儿另有企图。
知道你和林会茹见了面,我就对你更加提防。你的迟迟不动让我日日惶恐。仇人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寻仇?我不得不怀疑,你有更大的阴谋。我害怕你把仇恨发泄在小满身上。
事情一步步向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嘉俊的拒婚,让我不得不怀疑,原因在你身上。我后悔了,我知道我错了,不该给你接近小满的机会。我怀疑你接近小满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我极力的反对你们。希望你能体谅,作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金福海抬起头,目光投向天花板。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原野知道,他正使劲把心里的苦痛和着泪水咽到肚子里。
片刻的停顿之后,金福海梗起脖子,直直地看着原野问:“你知道小满在哪儿,对吗?”
原野点了点头。
金福海靠回到枕头上,看着原野继续说:“前天,接到小满的电话,我差点崩溃了。我想,完了,你终于动手了。
小满那么信任你,骗她给家里打那样的电话,我觉得你能做得到。
我心急如焚,彻夜难眠。后来,我给小满打过许多次电话,确实一直关机。说实话,我坚信,一定是你把她绑架了。
最让我痛苦的是,对这一切,我感到无能为力。我只能祈求上天的怜悯,不要让我的小满受到伤害。
我希望你要的是钱财。我一直在等你打电话过来,提出你的交换条件。我打算,只要你提出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
我苦苦等了两天,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不祥的预感让我寝食难安,我怕你要的不是钱财,只是要报复,你要让我生不如死。毕竟我欠了你们家一条人命。
我暗自在心里盘算,如果今天还没有消息,我就主动找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满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我要请求你不要伤害她。”
原野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作为金小满的父亲,金福海会这么想,这就叫关心则乱吧。
原野看着金福海绷紧的脸,语气平和地说:“小满她很好,您不用担心。”
“我知道!”金福海把头沉沉地靠在枕头上,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他紧锁眉头,似在考虑问题,在做最后的决定。
“我自首!”金福海突然说。
原野一怔。
原野此时不知道金福海的动机,他是不是怀疑试探,于是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金福海说:“你不用否认。你是什么人,我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原野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看到原野脸上的疑虑,金福海继续说:“你我都是明白人,这里也没别人,咱们就不用藏着掖着的了,开门见山地说吧!”
听到这里,原野不动声色,默默地给赵政毅发了信息,汇报了情况。
“哦!您想说什么?”他打开录音,静听他讲。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金福海长长地舒了口气,继续说,“我现在要向你坦白,也就是向政府坦白。说实话,对于这里的警察,我不信任。”
金福海把一直攥着的手伸到原野面前。那只手,剧烈地颤抖个不停。他把手在原野面前慢慢展开,攥在手里的是两把钥匙。
金福海说:“我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这是公司和家里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和徐世坚、余占权他们这些年来往的账本,笔记。”
原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他们。说实话,我也恨他们,但是慑于威胁,逼不得已做了帮凶,也做了些违背良心的事。这些年来,我每天如履薄冰,生怕落入他们的圈套。我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我不想走他们的路。”
原野说:“您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今天早上!”金福海说,“我发现,我书房的保险柜被人动过了!动我保险柜的人很奇怪。他不是盗贼,因为钱财贵重物品原封不动;也不是徐世坚他们的人,因为账本也原封不动,找到这么重要的罪证,他们不可能让它继续存在。那个人只是要告诉我,这些账本,他已经知道了。”
原野明白金福海的意思。
那一刻,站在金福海书房的保险柜前,原野犹豫了。
他不得不说,金福海很谨慎,他在保险柜上做了标志。
原野看着手里的那枚信羽,它轻巧得几乎不能被发现。
原野知道,应该把它放回原位。当然,也可以让它自然飘落。可是,三秒钟的停顿后,原野把它放在了保险柜里面的账本中间。对,他违反了常规,故意给金福海做了一个警示。
原野这次冒了很大的风险,他希望金福海主动投案。因为他感觉得到金福海人格深处的那份良知和他迫不得已的苦衷。
“发现保险柜被动过的时候,我知道那个人是冲着账本来的,这一点很明显,他已经告诉我了。想到他很可能是警察,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公司出事了。于是,我问了昊辰。果然,公司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相信是警察找上了我。”
“做为警察的秘密侦察,他完全可以按照原来的样子恢复我做的标记,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他没有,他居然给我做了个提醒。他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顾及我?我就在想,只可能是我身边的人,在意我的人,很有心的人。我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捋了一遍,又一个一个排除了。我往远一点想,我最近认识的人。我想到了你,想到昊辰讲的你和他见徐世坚的事,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金福海继续说:“我要说声谢谢你!谢谢你,给我机会。你的警告,我收到了。没有赶尽杀绝,你给我留了余地,我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您怎么能确定就是我呢?”
“我的心被积怨蒙蔽了,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是坏的,所有人说你的好都被我忽略了。如果撇开成见,你可能并不是我眼里的样子。
于是,我跟昊辰了解你。从他的话语里听得出他对你的赞赏,你的所作所为终于让我不得不重新认识你。
昊辰还是年轻,涉世未深,经验不足,所以在面对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徐世坚时,很快便陷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被他控制了。
“我开始正视小满对你的感情和信任。我的女儿真的会傻到好坏不分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尤其是男女感情方面,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轻易被骗得要死要活!能骗到她的人,那得是什么样的骗子呀!”
“昊辰给你打电话,我都听见了,我感觉得到,今天下午的事不简单。你们要动手了吧。”
“所有这些事和小满的突然失联联系在一起,我明白了,小满在这个时候失联,是有人预见到了危险,提前让她躲起来了。想到这一点,我感觉到动我保险柜的人只能是你了。”
金福海瞟了原野一眼,就见他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惊慌,便又说,“给我留余地,是因为小满吗?”
“为了当年您的善念!”原野说。
“哦!”金福海疑惑地看了原野一眼,说,“你觉得我当年的行为是善的?“
“林会茹说了,您是为了救人。从您的角度考虑,起心动念是善的。您顶着以性命相威胁的压力,依然动得是善念。至于行为,您那么做,总有您的不得已,世事无常,结果您也无法预料。这些年,您洁身自好,不和他们同流合污,也不容易!至于对错,法律会做出评判。”
“难得你会这么想。”金福海长叹一声说,“我很佩服你!你二十来岁的年纪,本事和人品先不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度量?事关亲人,你就这么能放得开?真的不恨我吗?难道你不是肖凌风?如果你不是肖凌风,从情理上来说,似乎更容易理解一些。”
原野在心里苦笑:“我确实不是肖凌风,我是肖凌云,是那件事情的直接受害者,最应该恨你的人!你要是真知道了我是谁,可能更不好理解了吧。“
原野笑了笑说,“职责所在,个人恩怨先放到一边!”
短暂的沉默后,原野说:“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金福海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
原野收了笑容严肃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肖凌云是怎么到了您手里的?”
金福海哀叹一声,说:“你到底还是问了。这辈子让我最痛心、最后悔的事,就是那个孩子。我对不起那个孩子呀,他那双纯净的眼睛还在我眼前。它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一辈子沉甸甸的。那一错,让我错了一辈子,让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说到这里,泪水从金福海的眼角滑落。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提及时,连同这些年所承受的恶果沉淀堆积,伤痛愈烈。
金福海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天,徐世坚让我去东郊帮他拉点东西,路口有人接我,那个人把我带到了一个养殖场,现在叫肥美佳养殖场……”
金福海目光飘忽的望着天花板,陷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