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世泽有次给楚鱼讲,这世间最累人的,就是去耕婆娘的田。
现在,楚鱼想给他这个老兄弟讲——
我宁愿耕田,也不爬山。
楚鱼拎着笼子,赶到半山腰的时候,累得不成样子。
呼哧哧,直喘粗气。
浑身湿漉漉的,要是再伸出舌头,那不就活脱脱一条撵了十几公里兔子的细狗么。
半山腰。
楚鱼一手扶膝,得了这功夫喘口气的功夫
亏得天晴了。
楚鱼累得脸发红,被如血夕阳一照,这下像是热水烫了似的。
快赶了上大马猴的屁股。
不是大,是更红了!
他没有闲心思,去注意今天这红得离谱的夕阳。
此时,楚鱼满脑子想的,是要怎么寻找兔子。
楚鱼也幸运了一次。
在潮湿的山路上,一深一浅,兔子留下了一些脚印。
楚鱼像一条狗,弯腰追踪着这些或浅或深的脚印,一路走到山顶。
他来仙源牧场的时间两年半多些,算起来不长不短,但是爬上山顶的次数,前后算起来,才两次,而且都是来去匆匆。
算上今天这次,才三次。
隐阳山的山顶,还是老样子,中间是一座不知年岁被荒废的斑驳石坛。
石坛的最东面,有一座早已坍塌的石头构架的古建筑,如今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石头门。
以前是什么个样子,从那些散落的碎石,已经是没有办法窥探不出任何迹象。
石坛的最西面,是七棵半死不活的老崖柏。
虽说看着半死不活,但那扎进石头缝的根,却遒劲有力,仿佛下一秒,它们舒展一下身体,就能把隐阳山给撑开似的。
老崖柏不知道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栽种,七棵排列起来,像是北斗七星。
而石坛南面的东西,有点意思,是一方三丈长宽的方方正正浅池子。
至于作用是不是真池子,楚鱼也不知道。
不过,倒是听其他同事讲过一些神奇的趣闻。
这池子无论下多大雨,都是装不满。
雨停,水也消失。
在楚鱼看来,有啥稀奇的,不过是排水做的隐秘罢了。
以他的见识和经历,这就是一个半尺深的池子,做好防水,养一些锦鲤和小王八倒也应景。
楚鱼多上点心,看看仙源市的地方志,能在字里行间看出些东西。
这个池子,还是有点来头的,故纸堆里,唤它叫做豢龙池。
据载,雷雨交加之际,池底会有龙影。
以前没上心,现在楚鱼更没有心思关注这破池子。
他的心神,全部放在了找兔子上。
倒不是他关心兔子。
兔子本身或许没什么价值,但是它已经被付场长贴上了仙源农场未来发展的标签。
哪怕它是一坨翔,楚鱼也得捏着鼻子,给它找回来。
恭恭敬敬地侍奉好,完整地交给付光火。
破坏大局,这样的“罪责”,楚鱼担不起。
回头给他来上一赔钱加辞退,楚鱼就不是走刀山火海了,而是万劫不复,翻不了身。
不管楚鱼承认不承认,当前他在人家付光火面前。
说好听点,就是听话的下属。
说不好听点,就是泥人儿。
人家想怎么拿捏你,就怎么拿捏你。
有脾气,也给你捏没了。
有骨气,也得把骨头给你捏软喽。
楚鱼追上山顶之前,还有兔子脚印让他有个目标,可谁知道这刚一到山顶,兔子的痕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更让楚鱼难受的,随着天色越来暗,这寻找的难度系数也在增加。
隐阳山虽然很长,但是一路延伸都是斜坡,能算的上山顶的,也就楚鱼当下站在的这不大一块的地方,转上一圈也就一二十分钟。
就是在这一个又一个的“一二十分钟”里,楚鱼一点点被折磨的异常难受,先前被压抑的悲观情绪,被一点点给释放出来。
楚鱼没有注意自己转悠了多少圈,只觉累了,是那种由内到外的疲惫。
他颓废地背对石坛,面向那浅池子而坐。
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回顾着自己一帆风顺的二十九年的人生。
楚鱼发现他这二十九年来最大的亮点,竟然是两个笑话。
一个是有个女孩暗恋自己,还特意给他表白。
没想到啊,这告白是人家女孩结婚前不想青春留遗憾,拿他刷经验呢。
而自己小丑似的,说自己也暗恋这姑娘七八年了,到头来自己仅仅是好人卡一日体验,为此还天天听那失恋的忧伤情歌。
另一个就是入职牧仙农业技术集团,什么高福利,低KpI,前面热血沸腾要为公司燃烧自己,如今想想,自己貌似掉坑里了,有种自己掏钱给公司打工的节奏。
在楚鱼怀疑人生时,寂静的山顶上,突然出现悉悉索索的声响,由远及近,一点点靠近自己。
楚鱼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全冒出来,浑身直冒冷汗。
此时此刻,他也不怀疑人生了,而是怀疑世界——
阳气下降,阴气上行,邪祟也还慢慢出来活动手脚了......楚鱼的内心戏颇多,脑子里已经是群魔大战了。
在他背后的石坛上,那只凤眼西施兔也不知道怎么出现的,嘴里咀嚼着草。
悉悉索索的声音,便是它咀嚼草时,草划在石头上发出的声响。
楚鱼已经做好接受邪祟戕害的心理建设。
转过身来,映入眼中的,不是什么邪祟,而是他苦苦找寻的凤眼西施兔。
呸!
这哪是什么兔子,是祖宗啊!
“哎呦哟!我滴祖宗哎,你终于肯出来了!”
楚鱼起身向前一步,兔子却扭过身,屁股对着他,又向前挪一步。
好不容易找到它了,楚鱼怎么能给它跑了,便悄悄放下手中的笼子,铆足劲向兔子扑去。
楚鱼这一扑,倒是抓到了兔子。
但是,也把这小东西给弄惊了。
惊慌之中,兔子扭头,照着楚鱼的手咔叽,咬了一口。
趁着楚鱼吃痛松手开的间隙,脱身的兔子,抬起后腿,对着楚鱼的门面,就是一记兔子蹬。
楚鱼以前总觉得兔子最具威慑力的,莫过于它们的大门牙。
当眉心,挨了兔子这一记蹬腿。
他才算知道,这才是兔子的杀手锏。
难怪有那个兔子蹬鹰的绝招!
太狠了啊!
脑瓜子嗡嗡的。
楚鱼趴在石坛上,愣愣地伸手摸了摸印堂,黏黏的。
手放在眼前,发现温热粘稠的液体,竟然是血液。
血液从眉心一滴一滴顺着鼻梁,滑过嘴角,砸在石坛上。
啪!
啪!
...
过了一会儿,楚鱼这才从那愣神之中,回过神来。
他只顾自激动,全然没留意落在石坛的血,消失不见了。
“大爷的,你这畜生给老子开天眼啊,破相了!”
上头的楚鱼,什么也顾不上了,抹一把脸,撑起身,要站起来抓兔子。
他怒发冲冠,满心思都是要抓住这个畜生,把它给炖了喂狗。
楚鱼刚起身半个身子,只觉眉心像是插了一根烧红的铁棍。
眉心处的灼烧感,直接穿透整个脑袋。
后脑勺跟着也冒火似的疼。
疼痛从头蔓延全身,整个身子因为疼痛直冒冷汗。
楚鱼蜷缩在石坛上,颤抖着!
这时候,天空竟然跟着下起了小雨。
浑身灼热疼痛,混着这凉丝丝的雨,楚鱼的意识在这水火相济之中,一点点模糊。
浑浑噩噩之中,楚鱼耳边飘忽着一些他听不懂话。
“续命种,已经种上...”
“...能换几天的命...看造化...有意外...身田污染...续命不成...”
......
这些话说了多久,楚鱼不清楚。
浑浑噩噩之中的楚鱼,感觉很难受。
仿佛身体里的东西,在被人一点点抽出去。
自己也在抗拒,但是无能为力,那感觉有点像鬼压床。
不知是幻觉,还是做梦。
他像是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孩,在向自己招手,喊着自己救救她。
也不知道挣扎多久,楚鱼终于醒了。
天空一片昏暗。
山下城市中片片昏黄灯光,告诉楚鱼现在已经是傍晚。
楚鱼伸手摸摸了眉心,发现那里的伤口竟然消失不见。
仿佛自己醒来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兔子没有跑,而是乖乖地卧在自己的身边。
除了毛发有点湿,没有什么异常。
要说有什么诡异的地方,那就是之前丢在池子旁的笼子,被放在了石坛下边。
双手撑着石坛发凉的石头,楚鱼坐了起来。
缓一下神,先搂起身边的兔子,他才从石坛上下来,然后小心地把兔子装到笼子中,托着疲惫又狼狈的躯体,下山而去。
失魂落魄般的楚鱼,也不知道下山的路,自己走了多久。
最终,还是把这只逃跑的兔子,重新放回场长办公室的那张桌子上。
楚鱼硬提着心劲儿,在办公室里给兔子浑身检查了一遍,发现这兔子除了有点泥外,耳朵上很糟糕的,有一道细伤口。
走出办公楼,楚鱼纠结着,要不要给厂长汇报情况。
兔子耳朵上的那道细伤口,过些天若自己长好了,只要不扒开兔毛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但是,一想到付光火那诡异的品性,最后楚鱼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他。
这样后面付光火对自己有小动作,他也知道因为什么情况。
不至于自己花心思,猜测这玩意的动机。
楚鱼拿出手机要给付光火发消息,但是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他把手机在手里磕了磕,路灯下,看到从手机充电孔磕出来的水珠。
这才反应过来,手机进了水。
楚鱼看着手里可能报废的手机,再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思,忍不住嘲讽起来自己。
“操!这破手机,都看不惯我的怯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