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章的声音轻缓舒朗,掠过杨思思的耳边,如同风过芦苇。
语罢,芝兰玉树的大长老已站在了神行宝船的船头。
清风拂过,棺椁黑沉,衣袂飘飘。
阳光之下的化神修士眉目冷淡,船身的圣光落进他的眼里,越发仙姿迭貌,风华绝代。
柳含章没有再看杨思思,他无声地抬了抬手。
神行宝船的防护罩升起,巨大的空中城池缓缓隐于云层之中。
直到神行宝船完全消失,商夏才在杨思思的脑海中用不确定的声音:“这算不算贴脸嘲讽?”
被算计加入对大奉的宣战,约莫是大长老谨慎千年中数得出来的污点。
作为报复,贴脸开大,嘲讽杨思思的争权夺利毫无意义。
——千般法术,万般神通,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否?
商夏等了片刻,没等来杨思思的回答,正准备再问,就听见杨思思低低地笑了。
“可是上古仙族,生而为仙,长生久视,我本就是长生的。”
商夏醍醐灌顶,也笑起来:“欸嘿嘿,没想到吧,你等修士追求长生一世而不可得,我姐生下来就是长生的,这就是你奋斗一辈子的终点只是别人的起点照进玄幻修仙了。”
白赖鸦随行在杨思思的身后,也听见了柳含章与杨思思的对话。
他本应该冲上去,对着柳含章说“就你小子是大长老,挑衅陛下是吧?”
可惜就像商夏一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反应过来时柳含章已乘船远去,不禁扼腕。
扼腕之余,又有喜悦萦绕在白赖鸦的心间。
先前杨思思曾留柳含章单独谈话,白赖鸦还忧心头号狗腿子的头衔被这位大长老撬了。
柳含章离开大奉回去瑶池,撬头衔的事自然不了了之,头号狗腿子还得是他。
至于阿满,他对完全体的谢清原更加喜爱,干脆留在了东宫寝殿。
白赖鸦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的事务吸引。
广场之上,一艘神行宝船升空隐没,数以百计的神行宝船破空落下。
一座又一座的空中楼阁皎洁轻盈,从容地打破了大奉王朝延续千年的铁血桎梏。
无数的修士身着青色道袍,自宝船中走下,衣袂轻扬,灵秀脱俗,妙绝飘逸,仙风道骨。
白赖鸦又一次被瑶池圣地的财大气粗震撼了。
瑶池居然有这么多的神行宝船,仅仅催动,所需的灵石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别说还有这么多的金丹修士,每个月的仙草丹药消耗也是难以想象。
难怪仅跟瑶池圣地攀亲三年,太虚圣地就从三流跻身二流仙门。
耿云生,太虚圣地的八大护山长老之一。
就是当日听闻白赖鸦拜于杨思思门下,嘲笑他临财苟得见利忘义的容长脸中年。
逃离太虚后,耿云生也体会到了英雄汉为五斗米折腰的辛酸。
修仙本就是一条天材地宝才能铺就的通天之路。
痛定思痛之下,耿云生给白赖鸦递符箓,希望引荐入瑶池。
白赖鸦平时闲着没事,就已经看谁都像是来抢饭碗的,还能主动引荐?
白赖鸦自然是贴脸开大极尽嘲讽之能事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爽得白赖鸦通体舒坦,境界都提升了。
有耿长生这样的识时务者珠玉在前,顿显得秦飞宇更是个瓜怂。
幸而是死了,否则活着也是丢人。
同样被瑶池的财大气粗震撼的,还有跪在御书房前的言官们。
跪了两日夜不曾合眼不曾饮水进食的言官们,又饿又渴又困又乏。
言官们悄然互相打量,看看又有谁晕倒,看看还有谁跪着。
皆看见彼此干裂的嘴皮,青黑的眼圈和满眼的疲惫。
此时从天而降的瑶池修士有多超凡脱俗,就显得跪在地上的言官们有多狼狈不堪。
督察院御史李顺轻叹一声:“太子殿下命人密传秘讯,瑶池愿代大奉前往长城护道,瞧着像是真的。”
六科给事中唐廉随之附和:“瑶池修士兵强马壮,一看就能把妖族打回去姥姥家。”
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御史中丞:“……附议。”
李顺环顾一圈:“那咱们还跪吗?”
话音未落,所有官齐齐向后倒去。
眼看着言官们东倒西歪,宛如躺了一地为国捐躯的尸首。
守在旁边的内侍却是双眼一亮,大喜过望:“快,把大人们抬去偏殿,请太医!”
瑶池修士登陆大奉皇城的声势浩大,同样被震撼到了的还有大奉百姓。
有人仰望着自天空落下的神行宝船,呐呐不语。
有人双目赤红,摔碎手中茶盏,泪流满面。
更有人纵马长街,长歌当哭。
“八千年来家国,三万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乾戈?”
应天书院的学生听闻消息,纷纷抱头痛哭,涕泪横流。
哭过之后,有学生站上讲台,高举着臂膀。
“夫自胜则为强,乍见孺子入水,急欲援手,情之真也。继而思之,往援则己危,趋而避之,私欲之念起,不克自胜故也。古来忠臣孝子愤时忧国奋不欲生,然或念及妻儿,辄有难于一死不能自克者。若能摒私欲尚果毅,自强不息,则自励之功与天同德。”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明日瑶池妖修皇庙祈福,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帝位落入此等妇人之手。”
“愿挽天倾者,请起身!”
下面的学生听得热血沸腾,擦了眼泪,纷纷道:“同去。”
跟常远和瑶池修士一起抵达大奉的,还有已经成为至诚一心所长老的皇甫珏。
褪去瑶池弟子常见的青色道袍,一袭黑白配色的三重衣。
每一重衣都绣着同色云纹的重工布料,显得他身形颀长,玉树临风。
看见皇甫珏,杨思思有些意外,毕竟她没有点名要皇甫珏来:“你怎么来了?”
白赖鸦也生出警觉来,刚送走了一个大长老,又来一个前守护侍卫抢他的饭碗了吗?
皇甫珏看向杨思思,眼中许多情绪,最终只道:“圣人忧心殿下安危,特派我前来襄助殿下。”
眼前的皇甫珏气质洗练,卓尔不群。
杨思思盯了片刻,道:“皇甫长老今时不同往日,再称我殿下不妥。”
皇甫珏一愣:“那该如何称呼?”
“称我女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