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思一身重工刺绣的三重衣,沿着御路走向皇庙。
脚下步步见血,终于登台阶至皇庙前,回首望去,竟是满目鲜红。
白赖鸦生出警惕:“这群人瞧着像是要食言。”
商夏也在杨思思的脑海中低喃:“原以为大奉传承数千年,沉疴难愈,积重难返,烂进了根子里,尽是谢韵之柳长风之流,却原来也不是这样。”
“求长生而不畏死,”杨思思不禁桀桀,“人族。”
“陛下,”白赖鸦手伸进乾坤袋,“要不要我给他们点警告?”
“不必,”杨思思摆手,“太子会处理好的。”
闻言,白赖鸦下意识看向皇庙下方,百官之首处长身玉立的谢太子。
谢清原今日穿着极为庄重的朝服,华贵的面料繁复的花纹衬得他列翠如松星目剑眉。
往那一站,先天太阳圣体的威压徐徐展开,煦如朝阳的热度便令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了这位准神王境。
却不知为何,白赖鸦总觉得谢清原的脸色比昨日差了许多。
白赖鸦很快就释然了,如今满京师的朝臣学子百姓民众都逼着他把让出去的皇位拿回来,只差没指着谢太子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脸色若是能好看了才有鬼。
无论如何,谢清原面对声声哀叹充耳不闻,兀自岿然不动,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处理好”了吧。
谢太子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不到他小腿高的胖墩阿满。
谢清原虽然不再是“小,弟弟”了,但阿满依旧十分喜欢这个“小,弟弟”,甚至更喜欢了。
他昨日缠着谢清原没有回来,今日更是直接跟谢清原一起来的皇庙,站队也要站在谢清原的身边。
杨思思已走到了皇庙前。
大门向内应声开启,门后是杨思思曾经见过的抱着孩童谢清原出现在战场上的儒生。
儒生今日没穿湖蓝色的深衣,而是一身玄色法衣,腰间依旧佩戴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翡翠算筹。
见了杨思思,儒士竖手见礼:“请随我来。”
不,既穿法衣,再称儒士便不恰当了,或该称道长。
但大奉以兵家为尊,镇守皇庙,主持新皇继任大典者无论是儒士还是道长都透着离奇。
一时半会,也顾不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杨思思抬脚跨过了皇庙的门槛。
身后的白赖鸦和常远则被道长挡下:“兵祖赐福之地,闲人莫入。”
兵祖赐福?杨思思咀嚼着道长说的四个字。
哐!庙门已在她的身后重重关闭。
商夏得意洋洋的尖叫回荡耳畔:“兵祖赐福之地,你们都不能进,只有我,我!”
道长又朝着杨思思竖手见礼,重复了一遍:“请随我来。”
杨思思点头:“有劳。”
皇庙是个两进的屋子,至少外观看上去如此。
第一个屋子是厅,就是道长迎接杨思思进门的地方。
进深的第二个屋子是殿,也才是皇庙核心的“庙”所在。
两个屋子间相连的并非露空的天井,而是青砖垒成的无窗的连廊。
进入皇庙,首先见到的是梁柱高阔,墙壁纤尘不染,地面光可鉴人的厅。
及深,便是两侧悬挂壁画的连廊。
连廊走尽,一扇朱门之后,便是供奉兵祖的庙了。
道长引路,行走在前。
杨思思紧随,行走在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道长。
道长生得英俊,不及谢清原灿若骄阳,只是寻常的英俊。
行止文雅,又不及柳含章仙风道骨,只是寻常的文雅。
总的来说,中人之姿,不显山,也不露水。
修为亦是如此,杨思思第一次见就一眼看穿了他的修为,金丹境。
境界低于杨思思,可刚才关闭庙门的到底是机关还是术法,杨思思竟未能明察。
一个被兵家为尊的大奉聘为皇庙守庙人的道士,日常又做儒士打扮,终归有些不寻常之处。
杨思思很快收回了打量之色,将目光落在连廊两侧的壁画上。
穿过第一件“厅”,进入连廊之后,壁画就开始了。
壁画皆是身着戎装的男子人像。
除了最近的一张笔墨簇新,其他都有些年头。
且越往里走,纸张越是泛黄,越能看出年深岁久。
长相不同,笔触迥异,但都生机盎然英姿勃发阳刚健硕。
杨思思心下了然,皇庙本就是奉告祖先之地,想必这些便是大奉历代君王。
不出意外,那笔墨簇新的一张就是刚死的先帝,谢清原的爹了。
画像连廊的尽头,是一扇朱漆大门。
朱门豁然大开,露出后面十丈见方的殿。
杨思思依旧没有看出开门用的是机关还是术法。
相比一座连廊供奉数十位君王的“朴素”,这间庙宇“奢侈”地只供奉着一尊石像。
杨思思跟在道长身后走近,仰头打量足有十丈高的石像:“大奉的开国皇帝?”
道长似有些意外于杨思思的问题,但表情依旧平静:“兵家初祖,姜虚。”
杨思思明白了,所谓兵祖赐福,赐福的兵祖说的自然就是眼前这尊兵家初祖了。
从常远的口中,杨思思也大略知晓兵祖赐福的过程。
杨思思大老远把常远从瑶池叫来,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有博闻强记的藏书司长老在,谁也别想在礼制方面杀她的措手不及。
兵祖赐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是因为形式简单,兵家初祖法相现身,亲为新帝加冕,即为礼成。
难则有二。
一是请兵家初祖法相现身的第一步需跪请,就是杨思思得朝着石像下跪。
二则不知道每每出现的法相真是兵家初祖遗存于世的气息,赐福只是走个过场。还是如今的兵祖操纵的术法,阿满刚杀了一名兵祖,势必会影响到今日赐福的成功。
杨思思猜想,谢清原轻易“禅位”也有这其中的考量。
兵祖人虽是阿满杀的,兵家算起账来却未必全算到瑶池头上。
账若分给了大奉,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谢清原都不能冒这个险。
只因赐福仪式一旦失败,便等同于大奉谢氏与兵家彻底撕破了脸,场面何其难堪?
大奉护道多年皇族青黄不接,谢氏在这个时候跟兵家割席更是不智之举。
让杨思思登基则是祸水东引,成与不成都另有了转圜的余地。
此事,杨思思算计了谢清原,谢清原也并非毫无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