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前的时间在柳如烟的眼前无限拉长。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谢清原的手指如同铁箍般掐住自己的脖子。
感觉到喉头被大力挤压,颈骨咔咔作响,浑身的鲜血都直往天灵盖冲。
窒息的痛苦令她的眼前一圈圈泛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四肢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死亡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更漫长,每次想呼吸却又无法呼吸的窒息都在提醒她要死了。
柳如烟还记得第一次见谢清原,以永义侯府世子妇的身份。
她亲眼看见谢清原从呆板中醒来,犹如泥塑的菩萨焕发生机,骄阳破天,照彻万里。
在世子妇的记忆中,整个大奉王朝的闺中少女为之倾心的谢太子只对自己情根深种。爱而不得,最后只能将一腔深情厚意化作平反的动力,在她死后为怀化将军府昭雪。
即便心中对于这种女人被一个男人抛弃,她的价值就只能用另一个更优秀的男人的爱而不得来体现感到嗤之以鼻,柳如烟还是为谢清原的出众而惊讶。
只有这样一张出类拔萃的脸,才显得“整个大奉王朝的闺中少女为之倾心”的夸耀不是空中楼阁。
同时,柳如烟的心中还升起了一种诡秘的得意和期待。
虽然她毫不在意,甚至嗤之以鼻,但既然谢清原对原身一腔深情厚谊却爱而不得,那迎接接手了原身身体的自己的该是一场多么盛大的追妻火葬场呢?
甚至,正因为她毫不在意,才显得火葬场盛大光耀令人艳羡。
柳如烟最终没能迎来谢太子的猛烈追求,仓促地死在了那场乱战之中。
但被如谢太子这般优秀的男性爱而不得的畅想实在太过美好,乃至于重生在河东柳氏太后的身体里,柳如烟还扼腕着天下有情人终成母子,世事何等唏嘘。
如今,优秀的贵公子变成了要命的杀神。
原来杀神有一张英俊的脸,并不会令死亡更加容易接受。
在死亡的面前,美丽,尊贵爱而不得的唏嘘都是虚的,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
死前的时间越是被无限拉长,她越是听见呐喊在脑海中反复回荡,振聋发聩——她不想死。
“住手!”
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伴随喝止,一道气劲斩上谢清原的手臂。
谢清原五指随之一松,放开了濒死的柳如烟。
以常远的眼力,能够清楚看出这道气劲完全不足以撼动谢清原,可他就是手指一松,放开了柳如烟。
掉在地上的柳如烟剧烈咳嗽,才发现自己双眼鼓突嘴角流涎,狼狈之极,甚至有点失禁。
一名男子快如闪电地出现在柳如烟的身侧,将脱力到几乎瘫软的她扶了起来。
清朗的声线与方才叫住手的声音如出一辙:“母亲,你没事吧?”
刚从死亡边缘捡回小命的柳如烟回不过神,怔怔地摇了摇头。
男子扶着柳如烟,满面责难地看向谢清原:“哥,你太过分了!”
谢清原微微眯眼:“谢念原。”
被叫作谢念原的男子痛心疾首:“哥,我知道你怨恨母亲在你走失之后抱养我,怨我抢走了本属于你的母爱。可你当年走失是个意外,母亲也不想的,根本怪不得她。你在蛮荒之地走失,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母亲对我视若己出,也是为了转移丧子之痛。更何况后来母亲为免你伤心,将我送出宫外,不许我再出现在你面前。母亲对你已是倾尽所能,你实不该再怨恨她。”
柳如烟在男子的嗓音中渐渐回神,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谢清原还有真假少爷的戏份?
亲儿子走丢,抱养养子,之后亲儿子找回,从养子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这不性转版真假千金吗?
常远身为藏书司长老,博闻强记,前往大奉前又特意阅读过相关资讯,闻言立刻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十六年前,谢太子年仅五岁,于蛮荒之地走失,六年后方寻回。彼时中宫,当时的中宫皇后,如今的睿太后已从民间抱养了一个年岁相仿的男孩,起名念原,取思念清原之意。”
白赖鸦听得瞠目,又打量了谢念原一番:“常长老是说,这男的长得与谢太子如此相似,竟毫无血缘?”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皆是寻常事,”常远点头,“谢念原若非与谢清原长得相似,当初也不会被失子之痛的中宫皇后看中,收到膝下抚养。”
白赖鸦恍然大悟:“他就是个赝品,一个柳如烟找来排解亲儿子丢了的悲伤的替身。”
常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瑶池的人小声蛐蛐的时候,谢清原眸色阴沉:“既然知道母亲不许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还敢来?”
谢念原眼圈一红,更加痛心疾首:“我不来,难道眼睁睁地看你犯下弑母大罪吗?!收手吧,哥,你将祖宗基业献于瑶池之手已是不该,若当众弑母,更是大逆不道了!”
谢清原的眼神冷到极致,看上去倒似是平静了:“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自是停止伤害母亲!”
“你特意掐着时间来,目的不止如此吧?”
谢念原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被赶出皇城,居得偏远,收到消息已是紧赶慢赶,刚刚赶到京中。听闻瑶池妖修已入皇庙,又马不停蹄赶来,如今情势紧迫,便是哥哥觉得我说话不好听,我也要说。大奉数千年基业,如何能拱手让与瑶池?哥哥也听见外面民怨沸腾,士子执笔如刀,若不能夺回祖宗基业,史书之上必有哥哥遗臭万年之名,哥哥三思啊!”
“皇位夺回来,谁坐呢?”
“兄长曾败于瑶池之手,又有弑亲之举,若想登临帝位,恐怕不能服众。”
谢清原气笑了:“所以谁适合做这个皇帝,你吗?”
谢念原也笑了,却是情真意切:“至尊帝位,我本是不敢肖想的。但我曾养在母亲膝下,也是受大奉子民供养,值此时局危难,责无旁贷,我愿意肩挑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