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被唤做“大夫”的男子,眉头瞬间拧成了个“川”字,满脸写满了为难。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女子那半圆如球、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瞥去,嘴唇微微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在了嗓子眼。
“都已这么多月了,难呀!”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犹疑,在这小小的医馆内,悠悠回荡。
“不!没关系的,求求您想法子,我不要这块肉。”
那女子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情绪瞬间爆发,头发四散飞舞,整个人如疯魔一般,双手高高扬起,紧接着,疯狂似的开始用力捶打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每一下击打,都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恨意,“我不要这个多出来的东西,它害得我好惨呀!好惨呀!”
她的嗓音已然沙哑,那一声声悲号,如同寒夜中受伤野兽的哀鸣,听得人心尖发颤。
“姑娘……呃!夫人,别这样啊!会动了胎气的。”
大夫见状,双手下意识地向前伸去,想要阻拦女子这疯狂的举动,可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
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与踌躇,毕竟男女有别,礼教大防如同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
他微微皱眉,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只见她虽仪容不整、面容憔悴不堪,但那眉眼间的神韵、身姿的轮廓,依旧能让人瞧出,她形貌美、气质风流,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正当人家的女子 。
“我就是要动!让这个‘东西’赶快离开我的身体。”
那女子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情绪愈发癫狂。她低下头,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自己那因怀胎而臃肿变形的身体,眼中的厌恶几近实质化。
紧接着,她再次尖声叫嚷起来:“看——它把我弄得多丑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呀!”
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哭叫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而出,那声音,尖锐得好似能划破夜空,吓得人浑身一颤,直想夺门而逃。
天呀!居然会有女人如此厌恶自己的怀胎,甚至想尽方法要除去,大夫走南闯北、行走江湖行医许久,这般景象,倒真是头一遭见到。
他满心困惑,在心底反复琢磨:这孩子早在刚入胎的头三月,就可以先吃药打掉,为何等到五、六月了,才想着要除掉呢?实在是怪哉!怪哉!
就在大夫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思量该如何劝慰这名已然失了理性的女子时,医馆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一名穿着红色衣服的美丽女子,神色惊惶地冲了进来。
她脚步匆匆,径直走到那名疯狂女子身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抓住对方不停拍打的双手,试图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雪妹妹,你这是何苦呀?干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红衣女子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嗔怪。
“我没有伤害自已,我只是想把这块肉拿掉!拿掉!它让我变得好丑了,不能见人……这样我没法见‘客’呀!”
被称作“雪妹妹”的女子,情绪依旧激动,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别这样呀,好说歹说,这肚里的也是你的骨肉,你又何必如此忍心。要不这样,等孩子生下来,好好调养一番再说。”
红衣女子并未松手,反而将对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轻声细语地劝道,语气里满是苦口婆心的意味。
“我要孩子生下来干么?干么生下‘它’来面对这个无情无义的人间?”
那位“雪”姑娘脸上的狂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汹涌的强烈恨意和哀伤。
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生出来有何意义?没爹疼、没爹怜的,娘又是做妓的,有何前途可言?”
红衣女子听闻此言,重重地叹一口气,那叹息声里,满是无奈与怅惘。
“唉!早叫你多留点心,别让那些没良心的男人给骗了……”
“雪”姑娘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突然,她仰头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是呀!怎会这样呢?想我杜雪媛居然会傻得被一个白面书生骗得如此彻底,哈哈!真乃是天下第一大笑话呀!”
杜雪媛?
大夫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睛瞪得滚圆,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近乎疯狂的女子。
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些街头巷尾的传闻、文人墨客笔下的夸赞——她……竟然是鼎鼎有名的苏杭第一名妓——杜雪媛?
只不过数月前,杜雪媛突然收起行装,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销声匿迹。
当时,整个苏杭城都炸开了锅,众人纷纷猜测,有人说她被哪家高官迎去做妾,享尽荣华富贵;有人说她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可谁能想到,今日一见,她竟落得这般凄惨、癫狂的德行?
“别说,也别想了,这一切都是命——”
红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拉起杜雪媛的手,试图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回来。
“别再伤害自已,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再来。”
“重新?”
杜雪媛的目光缓缓垂落,再度死死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有不甘、有绝望,更有深深的懊悔。
“本指望这块肉能让我重生,现在看来,一点用都没了。”
或许是方才那一番声嘶力竭的哭闹,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被戳破了洞的面粉袋,浑身的力气仿若被瞬间抽干,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坐着,毫无生气。
“先别说了,我们先回去吧!”
红衣女子满眼心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杜雪媛,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扶着她慢慢地朝着医馆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冲着大夫微微点头,示意让大夫扶她进去。
大夫的目光紧锁在她俩的身影上,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担忧,驱使着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需不需要我开几剂安胎药?”他快走几步,追上两人,关切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