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两天两夜未曾合眼,熬得双眼布满血丝,身形疲惫。
宁怀瑾瞧在眼里,满心担忧,生怕他们身体扛不住。
一番思量后,他终是下了决定,等到了景州城附近,便找个地方扎营,让大伙好好歇歇。
算算时间,大概还得走上半日的路程。
这一路行来,他们有意避开县城,专挑些偏僻小道走。
这种做法,有利也有弊。
好处自然是便于隐藏行踪;
可坏处也不少,沿途的风土人情是看不见;
百姓疾苦,一概不知;
再者,绕来绕去,着实多费了不少路程。
只是,越靠近边境,宁怀瑾的心就愈发沉重。
待抵达一个村庄时,远远便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
“隔壁家那孩子才三十来斤,咱家二狗换亏咯!”
一旁的男子默不作声,只是眯着眼,望向远方,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清婉和柳若烟满脸茫然,互相对视一眼,实在不明白这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宁怀瑾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原本只在史书里看过那四个字,如今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怎不让他感到惊心动魄!
常年战乱,又地处边境,天下百姓已然沦落到这般悲惨境地。
这到底是谁的过错?是那些高高在上当权者?
还是这混乱不堪、逼得人走投无路的世道?
“王守贞,人呢,过来!”
听到王爷传唤,王守贞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跑到马车旁,一拱手:
“王爷,有什么吩咐?”
宁怀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让弟兄们把口粮分出一些,给村里的百姓,让他们挺过这个冬天。
另外,告诉他们,谁在吃人,杀无赦。
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便去易州。”
他之所以犹豫,就是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王守贞还想劝两句,如今这个世道,想管也管不过来。
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他也了解自家王爷的性子,已经决定的事情,那是万难更改。
随即,王守贞领命而去。
几个老兵默默解开装麸糠的麻袋,黝黑掌纹间黏着北疆的雪。
沈清婉和柳若烟不可置信的看着宁怀瑾,都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吃人?易子而食?
天呐!
沈清婉想将头探出车窗外,看看外面到底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别看!”
宁怀瑾箭袖横扫遮住沈清婉视线,布料擦过她睫毛时沾着咸,
不知是边关的寒风,还是谁瞬间涌出的眼泪。
土墙根泛着可疑的暗红,混合着雪;
茅草屋旁雪里隐约露出的森然白骨;
老井台附近老槐树吊着的半截麻绳。
这些东西万万不能被沈清婉看着。
富贵不能共享,罪恶也不该均分。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们的错。
这是时代的错…
刚才发生的事情,江韵在马车里也听到了。
她坐在车里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的摘下身上的首饰…
几个儿媳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开始纷纷摘下自己头上的首饰。
沈清雪瞥了她们一眼,不屑的说道:
“你们这些东西给了他们,不仅救不了她们,还会给他们惹来杀身之祸。”
几人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是啊,给粗粮他们可能都会打起来,若是真要给了这些东西,怕不是会引来别人觊觎,最后闹个你死我活。
……
此时,村子里已经有百姓得知有贵人给众人分发口粮,
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围拢过来。
几个老兵站在粮袋旁,按照王守贞的吩咐,有条不紊地给村民们分着麸糠。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怀里死死抱着一小袋麸糠,正被几个村民拉扯,他嘴里叫嚷着:
“这是我家的,谁也别抢!”
拉扯间,袋子被扯破,麸糠洒了一地,众人见状,瞬间红了眼,纷纷扑上去争抢,现场一片混乱。
王守贞见状,立刻带人上前制止,可村民们饿红了眼,根本不听劝阻。
宁怀瑾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高声喊道:
“都停下!再抢,屠村!”
一听说屠村,众人瑟瑟发抖。
瞬间安静下来,可目光依旧贪婪地盯着地上的麸糠。
宁怀瑾叫来王守贞,低声吩咐:
“让村民全部回家,派弟兄们守在他们门口,然后挨家挨户派粮。不听话的,就地格杀。”
这人饿急眼了,真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宁怀瑾这也是无奈之举…
其实他本不想管这些闲事的,毕竟,这不是他造成的。
但是看到了不管,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他知道底层人的心酸,全帮,他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处理完这里的事情,队伍很快就到了景州城附近。
景州城距离契丹人的地盘仅有十几里的路。
这么说吧,契丹人只要想,骑兵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找了一个还算隐蔽的地方,队伍原地驻扎。
宁怀瑾准备带着王守素进城,再加上宁一等十人,应该足以应付。
不带王守贞的原因就是,队伍需要一个机灵的人,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王守素这憨憨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但做个护卫、带兵冲锋,应该问题不大。
沈清婉表示自己也要跟他一起去,
宁怀瑾想了想,反正这边也没人认识他们,去就去吧。
柳若烟刚想开口,却遭到了拒绝。
“烟儿,你得留下接应。顺便照顾好我娘她们,这次就不带你了。”
柳若烟明白,他还是不太放心别人。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宁怀瑾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宠溺的说道:
“乖,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嗯…那你们注意安全。”
……
景州城虽距离契丹人很近,却也没有什么大漠孤烟的场景。
很普通的一座城,算不上繁华。
唯一与其它城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多了不少契丹商人在做买卖。
大周与契丹人也有贸易往来。
宁怀瑾本来还想看看有没有卖马匹的,却发现马匹受辽国严格管控。
“契丹人也是人,我就不信,他们就没有为了高额利益而走私的。”
宁怀瑾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实这次他说对了,契丹人还真有不少从事走私马匹的。
即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