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究竟是何物?”
相里子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疑惑,
“造”字,他自然明白其意,“术”字,他也知晓其含义,
可这“纸”字,却是头一回听说,闻所未闻,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苏齐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微微一笑,反问道:“诸位,平日里用那竹简,可还顺手?”
扶苏轻叹一声,率先开口:“甚是不便。父皇勤勉,日理万机,每日批阅奏章无数。我曾亲眼所见,父皇案牍之上,竹简堆积如山,两个身强力壮的力士,专门负责搬运,一个负责将批阅完毕的竹简撤下,另一个则负责呈上新的竹简,即便如此,依旧是手忙脚乱,甚是繁琐。”
张苍捋了捋胡须,也跟着感慨:“竹简笨重,携带不便,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让人头疼的是,竹简篇幅有限,一根竹简,至多也就能写上三十来字。寻常竹简,一束约有五十至一百片,可即便如此,若要将一部完整的《道德经》尽数记录,至少也得用上三束简牍,才能勉强容纳,这还是在字迹紧凑的情况下。”
相里子点了点头,补充道:“若论替代竹简之物,帛书倒是一个选择。帛书质地轻柔,便于携带与保管,而且,帛书吸墨性更胜于竹简,书写起来也更为流畅。”
“可帛书太过昂贵了!”苏齐一语道破关键,“孟子曾言:‘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由此可见,帛乃是贵重之物,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而我所说的‘纸’,其造价远低于帛书,且产量极大,远非帛书可比!”
“竟有如此神奇之物?”相里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急切地追问,“那这‘纸’的重量又如何?”
“比竹简还要轻上许多!”苏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相里子眼中闪烁着求知欲,急切地追问:“这纸……究竟该如何制作?”
苏齐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此法,乃是我偶然所得,今日便传授与你们,且听好了。”
“第一步,斩竹漂塘。”
“需将那嫩竹斩下,截成段,浸泡于水塘之中,让其充分吸水,软化纤维。”
“这一步看似简单,实则至关重要,浸泡时日长短,皆有讲究,早了则纤维未软,晚了则竹肉易腐,需得恰到好处。”
苏齐顿了顿,见众人听得入神,继续说道:“除了竹子,还可加入树皮、麻头等物,此乃增韧之法,可使纸张更加坚韧耐用。”
“将这些原料一同放入水中,以巨石压住,浸泡数日,待其吸饱水分,再细细捣碎,使其纤维充分分离,直至成为细腻的浆状物。”
“第二步,煮楻足火。”
“将捣碎的原料放入大锅之中,添水,以猛火煮之。”
“此步骤,火候乃是关键,需得烈火烹煮,将原料煮至稀烂,化为纸浆。”
“煮时,还需以巨石压住,使原料充分受热,煮得更透,更烂。”
“此过程,需得耐心,少则数个时辰,多则一日夜,方能将原料煮至化境。”
苏齐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带入到那热火朝天的造纸场景之中。
“第三步,荡料入帘。”
“待纸浆冷却,便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取那特制的竹帘,此帘需以细竹编织,平整而细密,乃是造纸的关键所在。”
“以竹帘轻轻舀起纸浆,在水中轻轻荡涤,使纸浆均匀地附着在竹帘之上,形成薄薄的一层纸膜。”
“此步骤,全凭手艺,需得轻重得宜,快慢适中,方能制出厚薄均匀的纸张。”
“荡料之时,还需眼疾手快,将多余的水分滤去,使纸膜紧密地贴合在竹帘之上。”
苏齐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淋漓尽致,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第四步,覆帘压纸。”
“将纸膜从竹帘上取下,一张张叠放整齐,小心翼翼,不可有丝毫差错。”
“再用平整的木板覆盖其上,以巨石压紧,将纸膜中多余的水分缓缓挤出。”
“此步骤,需得耐心等待,让水分慢慢渗出,不可急躁,否则纸张易皱,前功尽弃。”
“第五步,透火焙干。”
“待纸膜半干之时,将其轻轻揭下,贴于炉火旁的墙壁之上,以文火慢慢烘烤。”
“此步骤,火候亦是关键,不可过猛,以免纸张焦黄;亦不可过弱,以免纸张潮湿,难以保存。”
“需得文火慢焙,让纸膜中的水分慢慢蒸发,直至纸张完全干燥,方可取下。”
“如此,一张张薄如蝉翼,轻若鸿毛的纸张,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苏齐的声音戛然而止,留下众人沉浸在造纸的神奇过程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只是……”苏齐突然话锋一转,眉头微蹙,“竹简本身具有防蛀功能,而纸张却不具备,因此,一些长时间需要保存的文件,怕是暂时无法用纸张来保存。”
他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相里子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万万没想到,苏齐竟能将造纸术如此完整地和盘托出,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毫无保留。
原本心中那一丝怀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这“造纸术”的笃信无疑。
相里子猛地起身,当即大礼参拜。
“苏博士!”
相里子声音颤抖,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您所言这‘纸’,倘若真如您描述那般,轻便胜过竹简,廉价与产量皆远超帛书,纵然有不防虫蛀之憾,亦是价值连城,千金难换啊!”
相里子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墨家光明的未来,
“倘若此‘纸’问世,百家学说传播之速,必将一日千里,我等墨家,也将成为百家争相追捧的座上宾!”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激昂,
“于陛下而言,小篆亦将随这‘纸’推广,书同文之伟业,指日可待!陛下龙颜大悦,定有厚赏!只是……”
相里子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不安,
“只是相里子愚钝,实在不明白,如此天大好处,为何偏偏要赠予我们墨家?此等恩德,无功实在难受啊!”
苏齐见状,连忙伸手将相里子扶起,
“巨子您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我可受不起您这般大礼!”
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您误会了,我此举并非无私奉献,实乃另有所图啊。”
苏齐目光扫过在场的扶苏与张苍,
“此术完善之后,所造之纸,必须由文华府全权掌控,这也是为了响应陛下号召,更好地监管百家言论。府正、府长二位大人也在此,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扶苏与张苍对视一眼,皆是连连点头称是。
张苍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慵懒的脸,此刻也变得严肃起来,
“苏齐你也是亲眼目睹了今日这辩经的混乱场面,简直不堪入目!下次谁再敢动手,就别想领到纸张!”
张苍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以纸制衡,妙哉妙哉!”
相里子沉思良久,这造纸术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若苏齐真要驱使墨家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自己这巨子以死谢罪便是。
相里子再次大礼参拜,郑重地向苏齐表示感谢。
相里子将造纸之法牢牢记下,答应保密制作,绝不外传,挑选之人也绝对是墨家可靠之人。
相里子离去后,苏齐、扶苏、张苍三人同乘扶苏那辆四马并驾的豪华马车。
张苍脸上此刻写满了疑惑,率先打破了沉默:“苏齐,你为何要将这等天大功绩白白送给墨家?”
张苍摩挲着下巴,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继续说道:“若你只是需要工匠,我这边也能帮你找一些,更不用说扶苏公子了。”
苏齐沉默不语,眼神飘向窗外。
“我想让墨家站在公子这边。”苏齐眼神飘忽。
扶苏摇了摇头:“百家现在求我,我不需要墨家,是墨家需要我,这,不是真正原因。”
苏齐见状,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扶苏,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苏齐没有平时的戏谑,此刻却充满了坚定与执着:“我不想让工匠失去创新能力。”
“百家学说,皆是治国理政之道,却无一门专注于发明创造。”
苏齐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仿佛有一团火焰在他胸中燃烧:“唯有墨家,唯有墨家啊!”
“我华夏,自古以来就不惧怕上天,因为我们坚信人定胜天!”
苏齐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车厢内回荡:“天有十日,后羿射下九日;太行、王屋挡路,便有愚公移山;天降洪水,便有大禹治水!”
“而墨家,就是后羿手中那支无坚不摧的箭,就是愚公手中那把开山辟地的凿,就是大禹手中那根镇压洪水的定海神针!”
苏齐的声音,如同战场上冲锋的号角,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扶苏和张苍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