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治粟内史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我……准备辞官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无尽的苦涩与疲惫。
“朝堂上谏言的后果,你也看到了,唉……”
治粟内史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久久不散。
太监闻言,眼皮微微一跳,阴柔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试探性地问道:“你……跟王绾老丞相说了吗?”
治粟内史惨然一笑,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一丝愧疚:“正是王绾老丞相让我走的。”
“老丞相待我恩重如山,当年举荐我入朝为官,视我如子侄一般,陛下焚书就是对我等的一个警告,
他不耐烦了,再这样下去,焚的就不是书了,而是我了!”
说到动情之处,治粟内史眼眶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太监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阴晴难测。
“可是这些年来,陛下都放任我们,这也是我们敢支持淳于越的原因啊。”
太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甘和困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治粟内史寻求答案。
“帝王之心难测......王绾老丞相一直觉得周礼分封能更好的管理帝国,即使和李斯斗争失败,也只是理念之争,体面退场,但一直留着我们这一系的人马”
太监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他长叹一声,语气复杂地说道:“王绾老丞相……一心为公,真是令人敬佩啊!”
治粟内史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太监,他厉声喝道:“可是你们呢?!”
“你们扪心自问,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一心为私吗?!”
太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说起,只能颓然地低下头,声音低微地说道:“我家主人……也不想啊……”
“可是……可是他也不想死啊!”
“你想想,哪次皇位交替,不是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他无意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活罢了!不趁着陛下壮年推动此事,难道等死吗?”
说到最后,太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治粟内史闻言,也沉默了,他知道太监说的是事实。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萧索地说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我……我辞表已经写好了……可能陛下想用苏齐博士替代我们吧,这才折腾出一个文华府,让你家主人去找找苏齐吧,也许还有出路。”
太监看着治粟内史那颓废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坚定地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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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王贲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咸阳城。
咸阳城内,紧邻皇宫的显赫位置,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豪宅。
鎏金匾额上,“王府”二字以小篆镌刻,笔走龙蛇,透着一股子霸气。
王贲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大步流星迈入府门,径直朝书房方向走去。
王府内部,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彰显着奢华与尊贵。
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散发着淡淡幽香。
雕梁画栋之上,金漆彩绘,栩栩如生,尽显气派。
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王贲来到书房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柔和,古朴雅致。
王翦端坐于书案后,满头银发如霜,却难掩其逼人杀气。
他身着一袭深色常服,虽未披甲,却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萦绕周身。
那是一种历经无数生死搏杀,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气概,令人望而生畏。
王翦手中正捧着一卷竹简,看得入神。
听到推门声,他眼皮都未抬一下。
方才在外还嚣张跋扈、冷酷无情的王贲,此刻在父亲面前,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收敛了所有锋芒,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轻声唤道:“爹,事情都已办妥。”
王翦依旧低头看着竹简,淡淡地问了一句:
“没出人命吧?”
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贲连忙回禀:
“没有,孩儿特意叮嘱过他们,都注意着分寸呢。”
“嗯,在咸阳这地界儿动刀子见血,不就是往陛下脸上扇巴掌吗?”
王翦眼皮子都没抬,声音却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冻得王贲一哆嗦。
“咱王家已经够扎眼了,再不知收敛,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得搬家!”
王贲缩了缩脖子,心里也犯嘀咕,试探着问:“爹,离儿那事儿……真有那么严重?”
“蠢货!离儿蠢就是随了你!!!”
王翦气得把手里的竹简狠狠砸向王贲,竹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风声,直奔王贲面门而去。
王贲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竹简入手沉甸甸的。
“咱家一门双侯,圣眷正隆,陛下能容忍我们,那是他陛下胸怀宽广,像大海一样能容船!”
王翦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狠狠砸在王贲心上。
“你再看看廉颇、李牧,哪个有好下场?”
“怎么,你是嫌在秦国待腻歪了,想带着全家老小去投奔匈奴,还是去那鸟不拉屎的百越之地?”
王贲被王翦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吓得脸色煞白,连忙陪着笑脸,讨好道:“爹,您消消气,消消气,儿子这不是不懂嘛。”
“陛下这些年来对咱家恩宠有加,封赏不断,也没见他对咱家有什么猜忌啊……”
王贲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眼神闪烁,透着一丝不安与困惑。
这些年,王家战功赫赫,风头无两,始皇帝的赏赐如流水般涌入王府,金银珠宝、良田美婢,应有尽有。
王贲自问,王家对大秦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为何父亲会如此紧张?
“那是因为咱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王翦猛地一拍桌子,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晕开。
王翦眼中精光爆射,厉声喝问:“离儿跟那些个酸儒搅和在一起,想干什么?分封?!”
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书房内回荡,震得王贲耳膜嗡嗡作响,心头狂跳。
“陛下难道不会觉得,你王家当侯爷还当得不过瘾,想裂土封王了?!”
王翦的声音愈发严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贲心上,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爹,离儿他绝对没有这个想法啊!”
王贲额头上冷汗直冒,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他有没有这个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王翦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幸亏老夫发现得早,只是让你把他那双不听话的腿打断,送到边疆吃沙子去了,也让你今日跟他们彻底断了关系!”
王翦的声音中充满了庆幸,也充满了后怕。
他缓缓起身,走到王贲身边。
“要是再晚一步,恐怕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而是咱全家老小一起去阴曹地府团聚了!”
王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王贲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
王贲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浑身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爹,他们是想借着离儿这根线,把咱们王家也拖下这浑水。”
王贲站在那里,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身体微微颤抖。
“孩儿今日去瞧了,治粟内史和一个太监在那里等着呢。”
王贲回想起在张府看到的那一幕,心中一阵发寒。
王翦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微微眯起,精光闪烁,仿佛能洞穿一切。
“哼,还不是王绾那老匹夫和宗室那帮人在暗中捣鬼。”
王翦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们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一直没消停过,在朝堂上鼓吹什么周礼,陛下不也没说什么么,由着他们折腾。”
王贲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疑惑,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朝堂之上的事情,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
“那是因为咱们王家没掺和进去!”王翦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般在王贲耳边炸响,震得他一个激灵。
“宗室那帮人,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盼着分封,好出去作威作福,当他们的土皇帝!王绾那老东西,则是真信了那套过时的玩意儿,以为分封制能治国安邦,简直是迂腐至极!可咱们王家掺和进去,图什么?你也想裂土封王,过一把诸侯的瘾?!”
王翦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王贲脸上了,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要将王贲烧成灰烬。
“陛下……陛下他会想这么多吗?”
王贲被王翦的气势吓得不轻,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声音中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
“军人,就老老实实地当好陛下手中的剑!”
王翦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陛下让咱们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让咱们杀谁,咱们就杀谁!不需要咱们杀人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在剑鞘里待着,别出来瞎晃悠!离儿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吗?这次正好,把他送到长城好好磨练磨练,省得他在咸阳城里待着,净给全家惹祸!”
王翦的声音里充满了严厉,也充满了对孙子的期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那……那宗室和王绾那边,咱们就这么不管了?”
王贲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再触怒了王翦。
“不用管他们。”
王翦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看透未来的迷雾,又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
“没有咱们王家掺和,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咱们王家也能安然无恙。陛下圣明,不会让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的。”
王翦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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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双驾马车,停靠在略显落魄院落侧门。
虽处咸阳城中心,紧邻皇宫,这院落“清净”却与显赫位置极不相符,透着一股子衰败气息。
治粟内史从低调马车上下来,门房一眼便认出这位常客,点头哈腰迎上前去。
治粟内史疲惫不堪,抬手示意门房不必多礼,径直踏入府门。
一股浓郁草药味扑鼻而来,内屋里,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王绾用药。
治粟内史见状,快步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挥手屏退了左右。
“苍柏,回来了?今日情况如何?”王绾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无力。
治粟内史苍柏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您料事如神,武成侯果然没有同意咱们提议。他在朝堂上的慷慨激昂,不是做做样子。”
王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叹息一声:“他啊,还是这般谨慎过头了。想当年,他领兵灭赵,我为他筹备后勤粮草,他为了除掉那李牧,竟能让十万大军在边境按兵不动整整一年!那时我就知道,此人谨慎得可怕,滴水不漏。”
苍柏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药碗凑到王绾唇边,看着他一点点将苦涩药汁咽下。
王绾咽下最后一口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事情,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笑意:“你知道吗?当初陛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后,王翦那老狐狸本想辞官归隐,说是怕功高震主,落得个兔死狗烹下场。你可知,他最后为何没走成啊?”
苍柏一愣,这等秘辛,他还真不知道,于是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王绾轻叹,
“王翦想要解甲归田,理由太足了。”
“可陛下只说了七个字:‘你留下,我不杀你。’”
苍柏瞳孔骤然收缩,
“陛下……”
他惊讶地看向王绾,
“陛下竟如此……”
“哈哈,这就是咱们的陛下,他可是千古一帝啊!”
“王翦那老狐狸,不就是担心兵权让陛下忌惮吗?”
“他若敢起兵造反,陛下只用出现在叛军阵前,就会让他们当场反戈。”
“王翦就是担心的太多了,担心自己是下一个白起,哼。”
苍柏苦笑着摇摇头,
王绾看着面前的苍柏,
那张刚毅的面容上,现在却眉头紧锁。
那双喂药的手,也因为常年书写而略有薄茧。
王绾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苍柏,我还记得你当时作为我的门客想求官,但众多门客中,我唯独举荐了你。”
苍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不敢忘大人的举荐之恩。”
他躬身行礼,声音中充满了敬意。
王绾摆了摆手,
“哈哈,我当年只是举荐你去做个小吏,能做到治粟内史也是你的本事。”
他看着苍柏,眼中充满了赞赏。
苍柏谦虚地笑了笑,
“还是多亏大人的栽培。”
他心中明白,若没有王绾的提携,自己恐怕还在底层挣扎。
王绾话锋一转,
“辞呈写好了吧?”
苍柏点了点头,
“嗯,已经写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递给王绾。
王绾接过帛书,却没有打开,
“大人您不是说陛下气度非凡,连武成侯和我们联系都不会有事,为何还要我写辞呈啊?”
苍柏疑惑地问道,他心中充满了不解。
王绾看着苍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本来就和李斯那家伙不对付,当初我没斗过他,走了。”
他叹了口气,
“现在我身体已经不行了,你借着此事辞官,若陛下恩准,那你就走吧,要不等我死后,无人可管你。”
“若陛下不准,那以后我不在了,李斯也不会太难为你,因为你是陛下要留下的。”
苍柏闻言,心中一震,
“多谢大人!”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眼中充满了感激。
“大人,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
苍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王绾打断了。
“好了,不必多说。”
王绾摆了摆手,
“你去吧,我有些累了。”
苍柏看着王绾疲惫的样子,
心中一阵酸楚,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