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嘉麟城。
高楷在此驻扎三日,收取户籍图册,安抚民心。待诸事处置已毕,留下三千士卒守御,亲率两万多兵马奔向番禾。
这一日,大军越过黑河,来至城外十里处,高楷勒马伫立,远眺天边,沉声道:“传令,安营扎寨。”
“是。”
众人依山傍水下寨,生火造饭,过不多时,忽见唐检策马而来,在辕门外停驻,直入中军大帐,拱手道:
“主上,末将探知,番禾守将为新近调拨而来。”
“哦?”高楷好奇道,“此人是谁?”
唐检回言:“此人名魏槊儿,据闻出身寒微,却有一身武力,投靠西凉之后,获封都尉。”
“如今已为郎将,镇守番禾。”
高楷倏然一笑:“他乡遇故知,倒是一件喜事。”
“他有多少兵卒?”
唐检说道:“拢共三千之数。”
夏侯敬德拱手道:“主上,我愿为先锋,领一万兵卒,前去攻城。”
邓骁摇头:“夏侯郎将不可大意,番禾城为两州交界,城池坚固,为西北重镇,又有猛将镇守,粮草充足,并非轻易可取,我等须得从长计议。”
高楷微微颔首:“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待我前去一观,再做决定。”
“是。”
过不多时,高楷轻装简从,带着数十人,来至城外三里。
放眼望去,这番禾城不愧重镇,高垒深池,绵延数里,绝非旦夕可下。
众人皆愁眉不展。
高楷凝神远眺,忽见城池上方,一黑一赤两道气机纠缠,似水火不容,不由一笑。
“无需强攻,我等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其变。”
杨烨目光一亮:“主上可是发觉破绽?”
高楷浅笑道:“番禾虽坚,却抵不过人心易变。”
杨烨若有所思。
高楷拨马回转,毫不停留,众人一头雾水,只能紧随其后。
……
与此同时,番禾城中,县衙内,一高胖武将大马金刀,坐在上首,正是魏槊儿。
下首一人宽袍大袖,面貌儒雅,却是郭道宜。
自从丢了嘉麟,狼狈逃窜,他自觉无颜面对张雍,又惧龙颜震怒,将他满门抄斩,只能来至番禾,希冀将功赎罪。
然而,他前脚方至,还未坐稳县衙,便见魏槊儿奉命,运送粮草而来,且反客为主,成为番禾守将。
以他智谋,自然一眼看出,这魏槊儿调动之事颇为蹊跷,因此旁敲侧击,不动声色间,将这莽汉底细一一掏出。
“没想到,竟是韦相暗中谋划,他辅佐晋王,觊觎太子之位,此等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思绪一转,当即计上心来:“魏郎将,你已大祸临头,还不自知么?”
魏槊儿闻言,大吃一惊:“郭郎中何出此言?”
郭道宜嘴角一勾:“魏郎将自入军中,便为都尉,统领一军,如此高官厚待,怎不让人嫉恨?”
“何况,这区区数月,又高升为郎将,必得朝中大臣青睐,羡煞旁人。”
“然而,羡煞旁人,便是祸乱之源,必有宵小之辈传扬流言蜚语,以作诬告。”
“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魏郎将该如何自处?”
魏槊儿拧起浓眉,不屑道:“姑臧军营之中,尽是大家子弟,官宦出身,却不过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声色犬马之徒。”
“其等只知赏玩歌舞美姬,沉湎于酒色之中,即便满腹牢骚,谗言中伤,我自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何可惧?”
“况且,我已投靠晋王,有他作靠山,谁能奈我何?”
郭道宜心中惊诧,本以为这魏槊儿有勇无谋,只知打打杀杀,未曾想,竟颇有几分机智。
他不由将挑拨之言咽了回去,思忖片刻,开口道:“魏郎将所言不错,然而,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虽有晋王作靠山,然而骤登高位,却无战功,难免遭人轻视,如何驾驭麾下骄兵悍将?”
“长此以往,人皆不服,阳奉阴违,恐怕难以存身。”
魏槊儿听闻,蹙眉道:“仓促之间,何来战功?”
郭道宜目光一闪:“魏郎将莫非忘了,何故前来番禾坐镇?”
“你是说,高楷?”魏槊儿恍然。
“正是。”郭道宜笑道,“此人阴险狡诈,夺取嘉麟,必不会止步于此,番禾、神乌,乃至于姑臧,皆在他兵锋之下。”
“魏郎将何不趁此良机,前去围剿,攻其不备,将他擒杀,如此必是大功一件,足以稳坐高位,甚至上达天听。”
“陛下听闻,必然大喜,届时,加官进爵,不过等闲之事。”
魏槊儿面露喜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末将受教了!”
“只是,高楷诡计多端,我自知并非敌手,倘若贸然去攻,恐遭不测。”
郭道宜抚须一笑:“这有何难。”
“依我看来,高楷占据嘉麟,必然首攻番禾,次取神乌,以肃清凉州诸地,最终合围姑臧。”
“届时,京师震恐,百官骇然,人心动摇,他正可徐徐图之。”
魏槊儿面色一变:“他竟如此狡诈?”
郭道宜颔首道:“正因此人狡诈,方才席卷陇右,屡次三番大败我军。”
“我料此人必不会在嘉麟久待,或许已前来番禾,伺机而动。”
“魏郎将正可率领大军,前往设伏,出其不意之下,必能大败高楷。”
魏槊儿微微蹙眉:“高楷行事谨慎,岂会毫无防备。”
“何况我不过三千兵卒,如何抵抗他三万大军?”
郭道宜淡笑一声:“魏郎将不必忧虑,这一月以来,凉州未有滴雨,林木枯萎,最易燃烧,且城外黑河数截,已然干涸。”
“这河堤之下,正可藏身。”
“魏郎将可另派一支兵马,于树林间遍插旌旗,诱使高楷领军深入,再尽起伏兵,一面火攻,一面伏击,必能大败高楷。”
魏槊儿大喜:“果然妙计!”
“末将若能建功,必不忘郭郎中献计之恩。荣华富贵,你我同享。”
郭道宜满脸谦逊:“我不过尺寸之功,不敢与郎将比肩。”
两人计议一番,郭道宜先行告退。
待出了县衙,他回望一眼,不由冷笑:“无谋蛮汉,中我妙计,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一死,便断去晋王一臂,我正可向太子殿下请功。”
“得殿下赏识,即便陛下盛怒,我亦无性命之忧,来日,必能东山再起。”
想到这,他施施然回转馆舍,准备坐观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