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宇文汗鲁冷哼一声,道:“他周彻着实厉害,竟生生逆转了这天时!可天时之外,还有人谋等着他,难道还会让他活命不成?”
他当即招手,将几个传令兵找来:“往北边去,告诉他们定阳事,让他们立即将兵南下……趁周彻在城中安坐,将他吃掉!”
“是!”
他走进了一间民房歇了下来,转头又看了一眼那颗脑袋:“硝制一下吧。”
“只有盐。”
“那就腌着!”
他将手一挥,将铁盔解下,坐在那愣愣发神。
而后摘下腰间佩刀,在地上画了起来。
最后叹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竟然还能突然扑到我跟前来,此人着实可怕。”
“还好……还好天罗地网在,以后不必再面对这般可怕的敌手了!”
——第二日早,贾道起来最早,依旧安排着下面的人收拾城池、整顿各部。
雨暂时停了,但天依旧没放晴,还是暗沉沉的。
“这鬼天气。”贾道也颇为无奈。
看老天这架势,随时还可能一泡尿下来。
就在这时,一哨骑匆匆而来:“殿下在吗?”
“殿下在休息,何事?”贾道将他拦下:“告诉我便是。”
“出大事了!”
来人不敢声张,贴近了轻声言:“定阳城北,探到两路人马。”
贾道起先还算镇定:“有多少人?”
“应该是两个万骑!”
“什么?!”
贾道一惊,而后赶紧转身,走到周彻屋前。
他犹豫了片刻不到,便将门一把推开。
屋内,鼾声立止,周彻翻身而起,盯着贾道:“先生这么急,应是出事了?”
“是!”贾道点头,将周彻放在屋内的地图打开,用手指着:“定阳城北,出现了两个敌人的万骑!”
周彻立马下床,走到舆图前,望着贾道所指:“怎么会……他们从哪冒出来的?如果是提前埋伏的,为何不早用?”
这两个万骑,可以和之前那三个万骑合兵一处,用来堵截;也能安排到靠近定阳的位置埋伏,等自己到了直接下手。
对方没有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也是紧赶慢赶才过来的。
问题是,他们从哪来的?
从雁门来的?
其一,和霍洗忧的情报不符;其二,如果从雁门来,沿途会被自己的眼线或晋阳那边探知。
在厘清这一切之后,周彻、贾道不约而同看向定阳以北:朔方!
这些人,是穿过沙漠来的!
“真是下了血本啊!”贾道叹道。
穿过沙漠,那行军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
沿途单是供应淡水,就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畜力。
不出意外,这支部队不具备延续性……也就是说,他们身后也是没有后勤线的。
因为跨过沙漠向这两个万骑输送物资,所耗太大,是万万不划算的。
他们除了就地取食外,依靠的就是随身携带的干粮了……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在里面!
至于破釜沉舟的目标,就是周彻!
“原来在这等着我。”周彻轻轻点头,问:“先生认为该怎么做?守在城中?”
“此城守不得!”
贾道立即摇头,道:“其一,城防被毁,要守漏城,对兵力需求极大;我军虽精锐,却吃亏在人少,加上乌延族也就万余人,分到数个城门,每处只一二千人。”
“其二,我们入城时间短,还没有完全肃清城内力量,难保城内还有叛逆!”
“其三,东边战况不明,如果战败,我们就真的只能坐困等死了!”
“更不要说,城中存粮不多,如果要久守,必须取食于百姓……殿下你愿意吗?”
周彻摆手,有些无奈的笑道:“前三条便已足够了,何必还要逼着自己去做恶事呢?那往东走如何?”
“还是此前所言,东边战况不明是其一,倘若敌人有所防备,在我们往东回去的路上埋伏一军。”贾道叹道:“殿下,来时借助马力,现在回去,可是走不了那么快了!”
他们七千多人突袭,用了约三万匹马。
而这些马除了废掉的,还有许多病倒,剩下的也走不快了。
那终究是肉体生灵,也经不起那样折腾。
“城不守,北面有敌,东不可去,西不可行,那只能往南了。”
周彻没有慌乱,反倒镇定依旧,道:“我军尚有战士七千人,虽然颇为疲惫,但依旧是个顶个的勇士。”
“殿下需要考虑一件事。”贾道提醒:“西原大军来了,那些杂胡军心随之而定,会让逃走的宇文汗鲁也拥有一笔不俗的兵力。”
“我知晓。”周彻点头,道:“敌众我寡,只是稍下风而已,谈不上绝路!”
“我意,且向南行,暂时避开,不与彼部正面接触。”
“同时,传令紫镇东等三部,让他们尽快摆脱敌人,西移向定阳城方向。”
“催促西河、晋阳两面之军,速抵定阳城,以逆转局势,形成我方之优胜!”
该冒险时冒险,不代表没险找着冒。
现在拉着状态不好的七千人,和对方两个万骑正面冲突,加上随时卷土重来的宇文汗鲁,那才叫冒险。
出城暂避,而紫镇东、张伯玉、王骥处兵力充足,等到合兵,自然可守可攻。
再等西河、晋阳之兵赶到,那就主动重新拿回手中!
贾道颔首:“如此甚妥!”
周彻没有拖沓,立即安排人向城中百姓求购干粮。
有百姓不愿收钱的,便用马肉兑换——无论是路上疲敝还是昨夜厮杀,都死去了许多马匹。
现在时间仓促,来不及制作肉干,还是换成米面更实在。
而后,全军出城,往南行军。
不做人的天公这次做人了,虽然一直暗沉沉的吓人,但雨点没有泼下。
乌延王找上了周彻:“殿下,我愿意留下来守城。”
周彻愣了一下。
他将手抵在胸前,道:“我绝不是因西原人来而有再反之心,只是若我据城而守,可以给殿下拖延更多时间。”
“殿下如果信不过我,相信您麾下也有忠义敢死之辈,可让他们领少数人留下监督我。”
乌延王这话一出,丁斐等诸将都往前来。
“都退回去!”
周彻轻喝一声,双手扶住乌延王的肩膀:“乌延虽是异族,但昨夜一战,忠心已见,如何再相疑?”
“我与王并肩厮杀,便有袍泽之义;今再共度难关,便是生死之交,此天下快事,何以言此?”
乌延王也是老人精一般的人物,什么场面话没听过?
但面前这个年轻皇子的真诚,还是让他动容不已。
“殿下信重之恩,乌延族必以死报之!”乌延王道。
周彻松开他的肩膀,对着众人高声道:“出城暂避以让其势而已,可不是就要投子认负。区区数倍之敌而已,难道以我们的手段,还会怕了他们吗?!”
众皆称是。
军中病体颇多,走不了太快,为防敌人追上来,周彻必须尽快拉开距离,以提供给病患更多的时间休息。
出城前,他买来了城中的车和能用的蓑衣、皮物。
身体不适的,便让他们躺在车上,盖上被褥蓑衣。
如此保证他们在南行途中,也能恢复身体。
许破奴不想丢人,强要骑马,被周彻亲自拽了下去,按在一辆车中。
“还要你出力,好好休养!”
——定阳北。
“雨总算是收了!”
宇文王于大帐中起身,望着这天便笑了:“不过之前连日大雨,算是替我们帮了大忙,或许用不着你我出手,那大夏的小辈便已交代了。”
“之后未必不会连日大雨。”呼延王笑着应答一声,随后点头道:“是啊!这场大雨来的及时,可真是天助我大原。”
“周彻那小子为雨所累,定阳城那边有的是时间收拾局面,加上你我和折兰,便成了巨石压卵之势……”
话还没说完,有人来报:“汗鲁将军急差使来!”
在他身后,一人湿漉漉的,也不废话,直接跪下:“见过两位尊王!”
“什么事这么急啊?”宇文王脸上还带着笑意。
“昨天夜里,汉军突至定阳,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斩首上万,韩问渠也……也死了!”
“什么!?”
二王俱惊。
呼延王顾不得是谁家的人,阔步走到此人跟前,拎着他的肩膀:“你说昨夜汉军忽至?是打东边来的汉军?”
“是……就是周彻本人!”那人点头。
呼延王回头,盯着自己的对头兼好友。
后者目光微缩:“天时也不可阻,竟被他跨雨一击破了数万人,不可思议……可真是雷霆手段!”
即便再弱,那也是明明白白的三四万人好不好?
而且当中还有两三千的西原军作为骨干,和一群没有退路死战到底的叛军。
“将军言,请两位尊王即刻发兵,直取定阳!”来人躬身继续道:“周彻跨雨而来,所部一腔之勇昨夜尽出,如今必满是病患,若是将其围困城中,则反手可杀之!”
两王对视一眼,点头:“你回去告诉宇文汗鲁,我们这便动身。另,不需担心周彻往东走,折兰在东边等着他!”
“是!”
沿大邱河西岸,一万人缓缓沿此展开,开始于两面蛰伏。
然而,在他们埋伏形成之前,周彻的信报已经送了过去。
大军永远不要和个人比灵活程度!
他率先见到的是距离最近的紫镇东。
紫镇东正在和呼延豹对峙。
双方互相展开了一些试探性的进攻,局面呈现了短暂的僵持。
对峙第一日,呼延豹看出了紫镇东没有进攻欲望,他又认为周彻那迟早会败,担心紫镇东会脱身去救,便将阵型向两面展开,以粘的更紧。
紫镇东洞悉对方意图,竟干脆撤去两边,而是增强了阵中厚度。
山戎国主也在紫镇东军中,对于这个年轻汉军将领的行为颇为不解:“你这样做,不是让对方缠得更紧么?”
“缠的更紧,我才更好施为。”紫镇东道。
“你想反击敌军?!”山戎国主被面前的少年所惊,道:“敌人精锐胜于我军!”
不是自谦,而是铁打的事实。
周彻现在手上的部队,最弱的就是赤延陀和紫镇东的人。
紫镇东手中,除了太原、上党两营的少数残兵(多数死、残于张梓之战)外,全是临时征兆和纳入的降兵,战斗力和那些北军部队比差距不小。
紫镇东指着矮丘山势:“要么可以赢,要么不会输,可以打。”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
除了将两侧收拢之外,他还让前军缓缓后撤,让出一些距离给呼延豹。
呼延豹为了避免紫镇东突然撤走,便将中营压了上去,以必要时候咬住对方。
就在紫镇东缓缓调动局势的时候,周彻的信使来了:
“殿下已破定阳,斩韩问渠!”
“定阳城北,有两支西原万骑……”
“殿下命三路摆脱对手后,合兵一处,向定阳城方向靠近!”
他翻身下马,大口喘气:“还有……我来时路上,看到大邱河对岸有西原人的伏兵,千万小心……不过,他们知道殿下往南走后,应该会撤离去追。”
紫镇东沉默了片刻,点头,先嘱咐身边众人:“不要声张,泄密者斩!”
许是他太过年幼,说这样杀气重重的话时,让人觉得有些童趣。
在场者中,竟有一名投靠的杂胡将领嗤笑出声。
紫镇东眼睛一横,盯上了他,而后向他走去。
那将神色稍凝,解释道:“我不会说的。”
紫镇东已将刀抽了出来。
那人慌了,一手下意识摸刀,同时往后退去。
噗!
紫镇东一步上前,一刀探入其胸,再复一刀,将他头颅砍下。
少年提着头颅,扫视诸将校,镇定道:“我知道你们小觑我年幼,但你们也须知道,我之所以能有今日,靠的便是张梓城中挥刀戮师、羊头山上奋斩胡王!”
他没有丝毫遮掩自己‘黑历史’的意思,也使得众人惊醒。
他们听说过,听说张梓城岌岌可危时,是这位少年奋刀而起,将张梓城中的投降份子从上到下砍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