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颤,那细腻的丝帕触感清晰,青瓷碗里的杏仁酪白得如同凝脂,映着香菱鬓角金簪闪耀的金光。
远处宫道上,潮水般的跪拜声震得琉璃瓦都似在微微颤动,尖锐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那洁白如雪的白头鹎,只看见它们扑扇着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
\"尚食局新调来的张嬷嬷。\"香菱替我布箸的手突然顿住,\"娘娘怎么问起这个?\"窗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裙裾声,似是轻柔的风声,静嫔的轿辇正巧经过藏书阁。
透过窗户,我看到她掀起茜色轿帘,那鲜艳的颜色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她冲我颔首,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晶莹剔透,恰好挡住她半张脸,我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这藏书阁,会不会与这宫廷中的阴谋有着什么关联呢?
我望着食盒里那张靛青纹路的油纸,它的颜色深沉而神秘,突然想起三日前掖庭局送来的密报——徐贵人宫里的粗使宫女,正是御膳房吴嬷嬷的侄女。
\"备辇。\"我将银匙往青玉碗里一掷,银匙与青玉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去尚食局查这个月的鲜果账。\"
香菱扶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可陛下仪仗...\"
\"正是要赶在陛下降临前。\"我瞥见明黄伞盖已转过三重月洞门,那明黄的颜色格外耀眼,檐角铜铃被秋风吹得叮咚作响,好似在催促着我,\"让陈采女送来的汝窑茶具派上用场。\"
御膳房的庑廊下飘着糖蒸酥酪那浓郁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我的鼻腔,我却敏锐地嗅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带着一丝刺鼻。
两个小宫女抬着红漆食盒与我擦肩而过,红漆食盒的表面光滑如镜,漆盒缝隙里漏出几片枯黄叶片——是夹竹桃,那枯黄的颜色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给柔妃娘娘请安。\"吴嬷嬷带着十几个厨娘跪在青砖地上,她心中暗暗担忧自己的命运,害怕背后的阴谋被揭穿,绣着缠枝纹的围裙沾着可疑的褐色粉末。\"今儿是霜降,各宫都要添羊肉锅子...\"
我扶着香菱的手径直走向蒸笼区,氤氲白雾如轻纱般缭绕,触感湿润而清冷,第三层笼屉边缘赫然沾着靛青油纸的碎屑。
吴嬷嬷突然扑过来挡住我的视线,她害怕自己的罪行被发现,发间银簪刮落了笼屉盖,滚烫的蒸汽扑面而来,那炽热的温度烫得她惨叫一声。
\"嬷嬷当心。\"我攥住她发颤的手腕,指甲掐进她松垮的皮肉里,那松弛的皮肤触感粗糙,\"这笼屉里蒸的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是给静嫔娘娘备的桂花糖藕。\"她袖口滑出半截红绳,绳结样式与徐贵人昨日腕上的一模一样。
小福就是在这时抱着账本冲进来的,他边跑边急促地喊道:“娘娘,我发现吴嬷嬷的事情可能和藏书阁有点关系!”少年太监的皂靴沾满御花园的泥,一脚踩在地上,发出“噗叽”的声响,怀里账册\"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夹层里半包砒霜。
\"娘娘!\"他扑跪在满地狼藉里,\"奴才亲眼见吴嬷嬷往静嫔娘娘的杏仁茶里...\"
\"胡说!\"吴嬷嬷想到自己多年追随的背后势力,害怕自己被当作弃子,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抓向小福的咽喉。
香菱的茶盏恰在此时脱手,滚烫的茶水泼在嬷嬷手背上,汝窑天青釉碎成十七八片,每片碎瓷都映着众人惊恐的脸,那破碎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我弯腰拾起沾了砒霜的账册,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纸张,忽然发现纸页间夹着张当票——徐贵人宫里的翡翠镯子,典当日期正是陈采女晋位那日。
\"上月十六陛下赐宴,徐贵人的雪蛤羹里混了马钱子。\"我用当票挑起吴嬷嬷的下巴,\"嬷嬷那日当值的记录,怎么被朱砂笔划去了?\"
庑房外突然响起杂沓脚步声,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刺破凝滞的空气:\"陛下驾——\"
香菱突然拽了拽我的袖角。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李悦的玄色龙纹靴尖已踏上门槛,更远处,静嫔的茜色裙裾在秋风里翻卷如血。
李悦的龙涎香混着秋菊清气卷入庑房时,我正用银簪挑起那张当票。
吴嬷嬷瘫在地上发出母兽般的呜咽,碎瓷片在她手背上划出蜿蜒血痕,那血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香菱不动声色将砒霜纸包往我袖中一塞,指尖划过我腕间时带着湿冷的汗意。
\"柔儿总能在御膳房找到好东西。\"玄色龙纹衣摆扫过门槛,李悦的玉扳指叩在蒸笼盖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转身要拜,却被他虚扶住手肘,温热指腹有意无意摩挲过我昨夜被猫抓伤的红痕。
静嫔的茜色裙裾停在庑房外三丈处,东珠流苏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
我望着李悦映着水雾的眸子,突然想起上元节那夜,他就是这样隔着万千盏河灯,将鎏金暖炉塞进我冻僵的掌心。
\"陛下可记得上月徐贵人那碗雪蛤羹?\"我将当票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臣妾愚钝,竟不知尚食局的账簿要用砒霜来写。\"
李悦的瞳孔骤然收缩,拇指重重碾过当票上的翡翠镯图样。
远处传来铜漏滴答声,如同一记记沉重的鼓点,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正撞碎庑房梁柱间浮动的光影。
香菱突然轻咳一声,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静嫔的绣鞋已踏过门槛半寸。
\"传旨。\"李悦突然攥紧我的手,指节硌得我腕间玉镯叮咚作响,\"即日起柔妃协理六宫,御膳房诸事......\"他话音未落,吴嬷嬷突然暴起撞向蒸笼,滚烫的水雾中,小福的皂靴精准踩住她散开的裙带。
我望着少年太监靴底暗纹,忽然想起三日前他跪在青石板上求我收留时,后颈处那道与徐贵人护甲形状吻合的淤痕。
氤氲水汽里,李悦的龙袍广袖将我笼在阴影中,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畔:\"柔儿可知,这蒸笼本该送去长乐宫?\"
掌心骤然沁出冷汗,我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明白静嫔轿辇为何恰巧经过。
远处传来悠扬钟声,那声音空灵而悠长,惊得香菱手中茶盘轻颤,泼出的水渍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古怪图腾——竟与徐贵人昨日裙摆绣纹别无二致。
\"陛下明鉴。\"我将砒霜纸包塞进李悦腰间玉带,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腰肌,\"臣妾方才在账册里发现,上月十六徐贵人宫里的炭火份例,足足超了三倍。\"
庑房外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
静嫔的东珠耳坠滚到门槛边,沾着新鲜茶渍。
我俯身欲拾,却被李悦抢先半步,他修长手指掠过我的鬓角,将耳坠纳入袖中时,暗纹里闪过半截靛青纸屑。
暮色浸透窗棂时,御膳房已跪满战战兢兢的宫人。
小福捧着账册站在我身侧,皂靴边沿的御花园红泥早被蹭成暗褐色。
香菱将汝窑碎片收进锦盒的动作格外轻柔,仿佛那些碎瓷能拼凑出什么惊天秘密。
\"柔妃娘娘万福。\"静嫔突然提着茜色裙裾迈过门槛,鬓边金凤不知何时少了两颗东珠,\"嫔妾宫里新得了庐山云雾,不知娘娘可愿移步品鉴?\"
我望着她绣鞋边缘的靛青污渍,突然想起藏书阁那日,她轿帘缝隙里漏出的半截红绳香囊。
李悦的龙纹靴踏过满地夕照,临出门前忽然回眸:\"柔儿晚膳时,记得尝尝新贡的蜜渍杨梅。\"
我坐在辇上,回想着御膳房里发生的一切,那些人物关系在我脑海中不断梳理。
吴嬷嬷与徐贵人的关联,小福提到的藏书阁线索,还有静嫔的种种异常,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不知不觉,就到了栖凤殿。
戌时的更鼓惊飞栖凤殿檐角铜铃时,香菱正对着烛火研究静嫔送来的茶饼。
小福跪在廊下擦拭青玉地砖,皂衣后领隐约露出半枚胭脂指印——与徐贵人昨日拍我肩膀留的痕迹如出一辙。
\"娘娘可要传水沐浴?\"香菱剪去半截烛芯,爆开的灯花里突然飘出片焦黑纸屑。
我盯着铜镜中晃动的烛影,恍惚看见藏书阁飞檐上悬挂的鎏金风铃,那铃铛在秋风中发出的声响,竟与吴嬷嬷腕间银镯碰撞声惊人相似。
更漏滴到三更时,我裹着狐裘推开雕花木窗,狐裘的绒毛柔软而温暖。
冷月清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清冷,藏书阁飞檐斗拱宛如蛰伏的巨兽,檐角镇兽口中含着的铜珠,正对着御膳房青灰屋脊。
香菱的惊呼声突然在身后炸响:\"娘娘快看!\"她颤抖的手指间夹着半片靛青油纸,边缘焦痕里隐约可见\"藏书阁丙列\"的字样。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案头《食珍录》哗啦翻动,停在记载杏仁酪做法的页面上,朱砂批注的\"忌夹竹桃\"四字正渗着诡异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