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铃铛在腕间有节奏地震颤着,那清脆的声响如同细密的鼓点,一下一下撩拨着我的神经。
我蘸着温热的茶汤,看着那微微泛起涟漪的茶汤,在《食珍录》空白处小心翼翼地画下第五个三角符号。
窗外,夹竹桃那苦涩的香气直刺鼻膜,好似一把把尖锐的针,混着青铜鼎里安神香甜腻得发齁的味道,如同一层厚重的纱帐,在藏书阁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主子,西偏殿的炭盆比昨日多领了三成。\"香菱捧着红漆食盒,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红漆食盒在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揭开盖子的刹那,当归乌鸡汤那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氤氲了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冰花在热气的笼罩下,好似一层薄纱,变得模糊起来。
我舀起一勺汤晃了晃,琥珀色的汤水里,光影摇曳,映出小福提着灯笼穿过梅林的剪影。
那摇曳的灯笼光,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在梅林的黑影中忽明忽暗。
戌时三刻,我带着改良后的宫规册子去给皇后请安。
后宫布局规整,藏书阁位于东侧,而凤仪宫在西北方向,我沿着蜿蜒的回廊前行,脚下的石板路有些冰凉。
凤仪宫阶前积雪扫得过分干净,新晋的洒扫宫女袖口隐约透出青紫色瘢痕,她瑟缩着身子,眼神中满是惶恐。
经过荷花池时,静嫔的暖轿与我擦肩而过,暖轿上的绸缎在宫灯下闪烁着柔和的光。
她掀帘的指尖在宫灯下闪过一点银芒——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
我与静嫔之前曾在御花园偶然相遇,那时我们都被对方的才情和智慧所吸引,便私下约定互相扶持,在这复杂的后宫中寻得一片立足之地。
果然当夜就起了风。
呼啸的风声如同猛兽的咆哮,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声,鎏金铃铛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我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翻身坐起时,心跳如鼓,紧张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香菱已经握着淬毒银针贴到门边,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
外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小太监变了调的尖叫:\"走水了!\"那尖锐的叫声好似一把利剑,划破了夜的寂静。
\"东南角门。\"我扯过狐裘裹住中衣,指尖摸到枕下冰凉的玉牌,那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镇定下来。
这是今晨刚让内务府重制的腰牌,每块背面都用朱砂描了不同的星象图。
冲进寝殿的侍卫刀锋映着冲天火光,那炽热的火光烤得我脸颊生疼,领头那人靴底沾着梅林的泥。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铜牌,突然笑出声,但内心却紧张到了极点,思考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张统领今夜当值?
上个月初七你告假说老母病重,本宫赏的三十年山参可还够用?\"
刀光在离我咽喉三寸处凝滞,香菱的银针趁机扎进他腕间麻穴。
我抓起案上镇纸砸向博古架,机关转动的轰鸣声震得我耳朵生疼,三十六盏琉璃宫灯同时亮起,将每个人腰牌背面的星象图照得纤毫毕现。
\"丙列三格该值夜的明明是陈侍卫。\"我抚过鎏金铃铛上突起的莲花纹,铃舌撞击处迸出几点火星,\"诸位不妨互相瞧瞧,身边站着的是不是本该在西偏殿轮值的兄弟?\"此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紧张的气氛让人窒息,众人的表情各异,有的惶恐,有的愤怒。
剑拔弩张的死寂里,香菱突然将我扑倒在地。
一支淬毒袖箭擦着她发髻飞过,钉在拔步床柱上滋滋冒着黑烟。
我摸到满手温热的血——她肩胛处插着半截断裂的玉簪。
我的心猛地一揪,一阵心疼涌上心头。
\"好得很。\"我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心疼,撕开裙摆给香菱包扎,盯着簌簌发抖的铜香炉笑出声来,\"既然要按宫规行事,本宫便教教你们什么叫新规第八章第五条。\"
窗棂外适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静嫔带着十二名手持连弩的女官破门而入。
叛军侍卫们腰间的铜牌突然开始发烫,鎏金铃铛奏出清越的宫商之音,那些伪造的腰牌在音律中竟片片龟裂。
\"每块真品都嵌了磁石。\"我踩住滚到脚边的铜牌碎片,\"你们主子怕是没听说,上月工部新进了批西域玄铁?\"
垂花门外忽然响起三长两短的竹哨声,叛军侍卫面面相觑,手中兵刃接二连三掉落在地。
小福提着染血的灯笼冲进来,怀里抱着的鎏金匣子还在往下滴答着朱砂——那里面装着今夜所有轮值侍卫的亲笔画押。
我弯腰拾起香菱染血的银针,轻轻放进跪在最前的侍卫掌心:\"现在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本宫窗台上那盆绿梅,正缺些新鲜花肥。\"
当李悦的龙纹靴踏过门槛时,我正在给香菱额头的擦伤涂药。
他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湿气,伸手要碰我散落的鬓发时,腕间鎏金铃铛突然发出清鸣。
\"陛下该去瞧瞧西偏殿的夹竹桃,\"我偏头避开他的指尖,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开得比冷宫的红梅还艳呢。\"火舌卷起帕角瞬间,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我——玉步摇缠着带血纱布,宫绦上别着七枚银针,像极了民间传说里那种专克魑魅魍魉的罗刹女。
他忽然低笑出声,解下大氅裹住我单薄的肩膀。
温热的龙涎香气息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进我袖袋。
等到銮驾离开的声音消失在长街尽头,我才敢借着月光细看。
那是半枚虎符,边缘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李悦的手悬在半空,鎏金铃铛在他腕间震颤出细碎的涟漪。
我盯着火盆里蜷曲成灰烬的帕子,听见自己心跳与更漏声重叠。
他忽然转身取下墙上的龙泉剑,剑锋割裂的月光碎片落在我们中间。
\"柔儿可知,前日钦天监说紫微垣有客星犯主?\"剑尖挑起我腰间宫绦,七枚银针叮叮当当撞在错金剑鞘上。
我按住他执剑的手,指腹触到虎口处新结的痂——是今晨批折子时被玉玺划伤的。
鎏金铃铛突然发出清越的长鸣,震得案上烛火猛地一跳。
李悦的瞳孔在明灭光影中缩成两点墨玉,剑锋擦着我耳畔掠过,斩断窗外探进来的一枝夹竹桃。
剧毒的花汁溅在青砖上,滋生出蛛网般的裂纹。
\"陛下若是来赏花的...\"我抬手取下他发冠上沾着的花瓣,指尖故意擦过滚烫的耳垂,\"不妨去冷宫看看那株百年老梅,听说昨夜开了并蒂双生花。\"
他突然将我抵在博古架上,沉香木格栅硌得后腰生疼。
三十六盏琉璃宫灯映着他玄色龙纹领口,鎏金铃铛的震颤逐渐与我的心跳同频。
当他的唇即将压下来时,我袖中银针抵住他喉结:\"陛下可还记得新规第四章第九条?\"
门外适时传来三声云板响,小福拖着哭腔的通报撕破了满室旖旎:\"太后娘娘突发头风,请陛下速往慈宁宫!\"李悦退后半步整理衣襟的动作带着罕见的慌乱,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蟠龙玉佩,突然想起那日他在御书房说的话。
彼时我正用炭笔在宣纸上画蒸汽机草图,他拾起图纸时,玉佩穗子扫过未干的墨迹,在龙纹上拖出一道滑稽的尾巴。
\"柔儿想要什么?\"此刻他站在门槛处回头,月光为玄色大氅镀上银边,\"贵妃之位,还是...\"
\"要陛下寝殿的西洋自鸣钟。\"我弯腰拾起被他斩落的花枝,毒汁浸透的绢制花瓣在掌心蜷缩成团,\"听说机括里的齿轮比御花园的芍药更有趣。\"
他低笑的声音混着夜风消散在梅香里。
我摩挲着袖中半枚虎符的纹路,直到香菱捧着药箱进来换药,才惊觉掌心被花枝刺破的伤口已凝成朱砂痣。
三日后,六宫齐聚凤仪宫请安。
凤仪宫位于后宫中心,规模宏大,装饰华丽。
我特意选了月白襦裙配黛青比甲,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
静嫔的暖轿却在半道截住我,她掀帘时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撞出清脆的声响:\"姐姐可听说,昨儿夜里陈美人在荷花池...\"话未说完便被尖锐的瓷器碎裂声打断。
十二名身着靛蓝宫装的侍女鱼贯而出,在汉白玉阶前铺开猩红氍毹,那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格外夺目。
皇后贴身嬷嬷捧着鎏金香炉出现时,我嗅到熟悉的夹竹桃气息——比往日淡了三成,混着新雪的味道,那清冷的味道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日起,晨昏定省改为五日一次。\"皇后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凤冠垂下的明珠遮住了眼底青灰,\"具体事宜由臧嫔协理。\"我起身接旨时,听见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淑妃的护甲掐进檀木椅背,在浮雕牡丹纹上留下新月状的凹痕。
鎏金铃铛突然发出蜂鸣,我转头正对上端嫔来不及收回的怨毒眼神——她面前那盏雨过天青瓷碗里,碧粳粥正泛起诡异的泡沫。
\"端姐姐这粥熬得倒是别致。\"我笑着端起自己那盏走到她面前,\"不如我们换着尝尝?
听闻姐姐小厨房新来了个岭南厨子,最会做蛇羹?\"瓷碗坠地的脆响中,十二扇雕花木窗同时洞开。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将满室熏香冲得七零八落,室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众人都不禁瑟缩了一下。
我看着地上抽搐的玳瑁猫,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东珠耳坠:\"看来这凤仪宫的规矩,确实该改改了。\"
午后在藏书阁核对账册时,小福抱来的卷宗里夹着张洒金笺。
李悦的字迹被刻意模仿成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内容却是兵部新呈的漠北布防图。
我蘸着朱砂在图上画出三个三角符号,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铃铛声——是静嫔带着改良后的连弩来报备了。
暮色四合时,香菱突然指着西边惊呼。
我推开雕花木窗,看见十八盏孔明灯正从冷宫方向升起,每盏灯罩上都绘着不同的星象图。
这是今晨刚让内务府发放的新年灯谜,灯谜底本此刻应当...
\"主子!\"小福气喘吁吁撞开门,\"淑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捧着《女诫》在咱们宫门前跪下了!\"我扣紧袖中虎符,冰凉的纹路硌着腕间脉搏。
鎏金铃铛在暮色中泛起暖光,映出香菱欲言又止的脸。
她知道我等的就是此刻——当六宫终于意识到,那些看似胡闹的新规里藏着怎样的杀机。
夜风送来梅林的清香,我望着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在天际,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熬夜写论文的晚上。
当时怎么也想不到,现代统计学原理会变成宫斗的武器,更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用微积分来算后宫份例。
\"主子,要掌灯吗?\"
\"再等等。\"我摸着镇纸下压的蒸汽机草图,\"等月亮爬到飞檐第三重脊兽时,该有人送来慈宁宫的翡翠镯子了。\"
鎏金铃铛突然发出清越长鸣,震得砚台里朱砂泛起涟漪。
我望着宣纸上逐渐成型的齿轮结构,听见自己血液里响起熟悉的轰鸣——那是属于两个时代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