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西沉,日复一日。
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
正值初夏,野草肆意生长,嫩绿叶片相互交织,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青草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江潮白醒来之后,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自己封闭在晴雪东阑之中,顾松年的死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甚至不愿与人交流。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他每一天都过得浑噩。
阳光无法温暖他的心,更拂不去他心头的阴霾。
江潮白日渐消瘦,原本明亮的双眸也失去光彩,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小梨花儿~”沈眠兴高采烈地推开院门,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朝着正在院子里独酌的江潮白大声喊道:“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江潮白听到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向门口的沈眠,仅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又重新倒满一杯酒,仿佛对这一切都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过,他还是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语气平缓道:“师兄,过来坐吧。”
“你又喝酒了?”沈眠快步走到石桌前,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放在几案之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江潮白旁边的椅子上,“我若是猜的不错,你那酒窖里的梨花白所剩无几了吧。”
江潮白斟满一盅递给他,自己则对准瓶口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一脸淡漠的小师弟,沈眠忍不住摇了摇头,故作哀怨地嘟囔,“唉,我说小梨花儿啊,你整日把自己关在这小院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怕憋出病来。”
一尘不染的仙君如今不修边幅,连胡茬都未及时清理,隐隐约约地冒出了一层青黑色,衣服倒是干净整洁,可那头发乱蓬蓬一团,不如往日垂顺亮丽,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打理。
面对沈眠的调侃,江潮白依旧淡然若水,似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或人能激起他内心的涟漪。
“小梨花,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走出来了,师尊他们都很担心你。”沈眠语重心长地安慰他,“如果师侄在的话,一定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消沉的。”
江潮白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涟漪,转瞬即逝,他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喃喃道,“师兄,你说,人真的有来生吗?”
“自然是有的,这四季更替、日月轮转,生生不息……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兜兜转转又能够再度重逢相见。”
重逢……
哪有那么容易。
江潮白能问的人都已经问过了,神魂俱灭之人是没有来生的。
只化作风雨,化作晴云,神游天外。
江潮白只当沈眠在安慰他,兀自喝起酒来。
“对了,冥君被师尊和魔帝镇压在蜉蝣塔后,冥界也重回正轨,新冥君昭告天下于三日后宴请三界以表示友好之意。
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去凑凑热闹?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好好散散心,老是像这样把自己憋在屋子里,迟早会给闷出病来的。”沈眠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江潮白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原本一杯倒的菜鸟如今也是千杯不醉,“算了,没意思,我不想去。”
江潮白眸光潋滟,泛着醉意,迷糊之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兄没什么事就回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说完这番话后,江潮白便又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慵懒和迷糊。
被主人下逐客令的沈眠却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哦,那师弟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不过还真是遗憾,还想带你去见见新任冥君呢,听说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子承父业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啧啧啧,真是可惜了。”
沈眠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余光瞥向摇椅上假寐的人。
果然,江潮白骤然睁开眼,囫囵站起来,因为太过慌乱,差点摔在地上。
江潮白满脸通红,一身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他脚步踉跄地靠近沈眠,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你,你说什么?!”
呦呵,连师兄都不叫了。
小没良心。
沈眠不禁皱起眉头,满脸嫌弃地轻推江潮白:“哎哎哎,离我远点儿,你熏到我了。”
然而,江潮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再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沈眠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重复说道:“我说你先休息,我先回去了。”
江潮白依然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下一句。”
沈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道:“我说想带你去见见新任冥君。”
“再下一句!”江潮白急不可耐,拎着沈眠衣领的手攥紧,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有些忐忑,整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沈眠撇撇嘴,见他可怜的模样有些心疼,“新任冥君,一表人才,虽是子承父业,能力更是青出于......哎哎哎你——”
沈眠话尚未落音,目光便与江潮白交汇在一起。
江潮白的面庞瞬间被泪水淹没,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如决堤之水般滚落而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与此同时,江潮白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攥住了沈眠的领口,力道之大以至于沈眠都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而从江潮白口中传出的声音,更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急促和颤抖:“师......兄......是......是不是他......回......来了?”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江潮白已然泣不成声,身体也因为过度激动而不停地颤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骤然崩塌。
沈眠叹气,“师尊本来不想让我这么早告诉你,就担心你知晓后情绪过于激动,可见你这样每天借酒消愁、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心疼。”
说到此处,沈眠顿了一顿,接着又道:“顾松年的确已经死了,噬魂箭是冥君的本命法器,威力惊人,不过对于拥有冥君血脉的顾松年来说,却只能灭掉他的肉身,无法彻底消灭他的神魂。
在你昏迷沉睡之际,师尊同祝由一起亲自前往冥海,将顾松年的神魂找回一缕放在冥界调养,三个月前,顾松年身躯重塑,神魂归位,或许是因为遭受噬魂箭重创以及长时间神魂游离的缘故,他的记忆出现了严重偏差,导致暂时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
师尊担心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因为此事再度受到打击,所以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想要等到松年师侄的记忆完全恢复之后再告诉你。可如今看来,再不告诉你你就要把自己弄死了。”
还未等沈眠把话说完,一旁心急如焚的江潮白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拉住沈眠的衣袖,急切道:“师兄,快带我前去找他吧!”
说着,便要强行拉扯着沈眠一同前去。
可是任凭江潮白如何用力拖拽,沈眠却是如同脚下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江潮白不禁心生疑惑,抬起头来望着沈眠,焦急地问道:“师兄,这是为何?你怎么不走?”
沈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小梨花,顾松年如今记忆尚未恢复,于他而言,你仅仅是个陌生人罢了。所以……你确定要此时此刻去见他吗?要不,再等一等如何?”
“不行。”江潮白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确定,师兄,我必须、立刻、见到他!”
一刻也不能等!
对于江潮白来说,顾松年是否还记得自己已经无关紧要,此刻他唯一所想的,就是能够尽快亲眼看到顾松年安然无恙。
沈眠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后缓缓开口:“唉,你啊你,我早就料到你会这般,只可惜,即便你心急如焚,眼下也确实无法让你与他相见……”
“什么?!为什么不行?!”江潮白瞪大双眼,满脸怒容地质问道。
沈眠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向江潮白,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戏谑,“你真打算就这么一副狼狈模样去见你的小情人?”
江潮白脸色一红,手忙脚乱地整理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我……我这就去收拾!”说罢,他如一阵疾风般消失不见。
沐浴,焚香!
必须干干净净的见阿年。
江潮白精心挑选出一套与顾松年初次见面时所穿的水绿色长袍穿上,长袍质地柔软光滑,仿佛流水般贴合在他修长的身躯之上。
江潮白将头发梳理整齐,一半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另一半则用一根精致的玉簪束起。
最后,他在腰间系上一块金镶玉的牌子,牌子正面赫然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松年。
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精心装扮,江潮白终于再次踏出房门,来到了沈眠面前。
此时的他,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梨花,清新脱俗、光彩照人。
沈眠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嗯,这才像话嘛!如此翩翩公子,也不枉费兄长我等这么长时间了。”
听到沈眠这番夸赞,江潮白原本微红的脸颊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急不可耐道,“师兄,咱们快出发吧!”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迈开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
冥界,百废待兴。
隐世的族人重回故土。
彼岸花开得极为繁茂,那鲜艳欲滴的颜色如烈火般燃烧,将整个冥界都映照得红彤彤的。
王座之上,一名身着玄色衣衫的少年,此刻,正与身旁的一名男子谈笑风生。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启禀君上,外面有人前来拜访!”
祝由似早有所感,转头看向上首位的年轻君王眉梢微挑,意味深长道,“看来,找你要债的人提前来了。”
要债?
要什么债?
顾松年一头雾水,他刚苏醒不久,连身体都是舅舅帮忙重塑的,近日才与神魂融合,登上冥君之位,有什么债?
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既隐隐作痛,又夹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喜悦。
不知为何,顾松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来者必定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松年正襟危坐:“传——”
一路上,江潮白心跳如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很快,他们来到大殿之前。
江潮白抬头望去,只见王座上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当他察觉到江潮白投来的视线时,同样将目光转向了对方。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那一刻,时间似乎都凝固了。
江潮白拼命地想要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但情感的洪流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遏制住。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大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顾松年所在的位置。
眨眼之间,他便来到了顾松年的面前,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对方宽阔的怀抱之中。
江潮白紧紧地拥抱着顾松年,双臂如同铁钳一般牢牢锁住对方,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这份难得的温暖。
而顾松年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祝由与沈眠对视一眼后,默契地一同走出了大殿。
祝由贴心将殿门关上,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将宁静留给里面久别重逢的二人。
祝由:好外甥,把握住机会啊。
舅舅等你好消息,嘿嘿。
顾松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当他反应过来时,怀中已经湿润。
怀里的人哭得很凶,抱他的臂很紧,他应该第一时间推开他的,可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轻轻地回应着对方的拥抱。
“你……”顾松年喉咙哽住,原本想脱口而出的“是谁”两个字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顾松年艰涩开口,“舅舅说我的记忆尚未恢复,可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也很亲切。
江潮白哭成泪人,抬起手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他,一字一句、无比坚定道:“我、是、你、妻。”
———心跳比我抢先一步认出你。
———离华吾妻。
正文完。
2025.02.16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作为北北的第一本作品,《论师尊的自我修养》还是有很多不足和缺点的,不过宝子们从来没有嫌弃北,有每天坚持送小礼物的宝,有狂赞99+的宝,有为花花师尊画肖像的宝,有和北一起喜欢鱼鱼的宝,有和北热情互动的宝,更有不间断催更的宝……啊呀,北啰嗦啦~总之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山高水长,我们下本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