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尾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需要老夫相助吗?”
林峰整肃衣冠,郑重一揖:“求之不得。小子此去西凉,并非寻死,而是求生。兵法有云:'陷之死地而后生'。林峰尚未活够,自当奋力一搏。”
岸尾指向躲在陆安身后的两名女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两个奴婢搭上前程,可曾后悔?”
林峰朗声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小子见族人受辱,愤而杀之,正是君子所为。”
岸尾眼中精光一闪,不由坐直了身子:“妙!那老夫该如何助你?”
“请允购良驹百匹,再请大人......保持缄默。”
“马匹助你逃命,老夫明白。可这闭口不言......”
林峰面露赧色:“人心最是奇妙。当小子向西凉人认罪时,若大人不出面证实,他们反会疑心我是替罪羔羊。”
岸尾先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好个以退为进!你是要老夫作壁上观?”
“大人这般英雄,若特意解释反倒可疑。”林峰狡黠一笑,“待击退庞奇大军,再澄清不迟。”
“若老夫战败呢?”
“届时大人整军经武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这等小事?”
岸尾拍案赞叹:“好个锦绣中原,果然钟灵毓秀!芳正,你去汴京要学的正是这等谋略,而非吃喝玩乐!”转头对林峰道:“准你购战马两百匹,但须将明轮公主安然送还西凉。”
岸尾拂袖而去,留下一室愕然。芳正豁然起身,大步走到林峰面前:“待你死讯传来,我定当痛饮三杯!”
“世子慎言。”林峰不疾不徐地掸了掸衣袖,“您此去汴京是为结友,而非树敌。大乾的规矩,与青塘截然不同。”
芳正回头望了眼父亲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林峰唇角微扬,芳正恨他无妨,若能将这份恨意转向其父,那才妙极。
周蠡送客至院外,忽然笑道:“今日方知,青史留名竟如此容易。”
陆安正忙着为两名少女披上皮裘,忽听“砰”的一声闷响。抬头只见周蠡蜷缩在地,而林峰正望着苍穹舒展膝盖。
“监军使返秦州时,可否顺带照应商队?”林峰若无其事地问道,“军中精锐需随我赴西凉。”
陆安跨过呻吟的周蠡,摇头道:“此去凶险,何必牵挂这些身外物?”
“这哪是身外物?”林峰指向远方的商队,“若货物能安然入蜀,便证明商道已通。蜀地百姓的饭碗,可都系在这些丝绸上。”
待陆安携少女离去,林峰转向墙角,明轮公主满头珠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两名侍女如临死的雀儿般瑟缩。满地无耳尸骸间,唯有这三张面孔静如死水。
“公主安心。”林峰蹲下身,与她们平视,“我奉命送诸位回西凉。这一路凶险,我们这些死里逃生的人,更该互相扶持。”
明轮公主木然道:“有何分别?”
“生死之别,天壤之差。”林峰轻叹,“岸尾拒婚,庞奇犯境,偏选在和亲之时。你那赐婚使愚蠢至极,害你至此,也连累了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我竟与西凉公主,成了同命之人。”
林峰将秃发阿瓢那颗狰狞的头颅夹在臂弯,一手搀扶着明轮公主缓缓向外走去。
经过大门时,周蠡仍不自然地夹着双腿,见他们出来,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知道吗?我不怪你方才的无礼。将死之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特意守在此处,就为说这句话。
林峰面如寒铁,明轮公主更是惨白如纸,原本娇艳的脸颊上溅着斑驳血迹。
狗子接过那颗滴血的头颅,谯管家望着浑身浴血的林峰,老泪纵横。这一路太过顺遂,让他忘了危机总在暗处蛰伏。
方才甲士如潮水般涌入大宅时,他几乎魂飞魄散。如今见林峰这副模样,更不敢想象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营帐中,林峰草草向鲁鸿光交代了经过,便去沐浴更衣。血迹凝结在皮肤上,黏腻得令人作呕。
梁秋灵试图与明轮公主攀谈,却遭冷遇,西凉皇族向来视美人为祸水。每当境内出现绝色,必有一场腥风血雨随之而来。
洗净血污的林峰抱膝坐在帐前,湿发在寒风中渐渐结冰。
他随手一捋,碎冰便如头皮屑般簌簌落下。远山如墨,他望着那片黑暗,不知该如何向身旁的鲁鸿光开口。
一个执念,便将众人拖入险境,这究竟是愚蠢还是智慧?
若在蜀中,此刻花娘该端着热腾腾的饭食来了......
可这一切都已遥不可及。高轩像个幽灵般在附近徘徊,总与鲁鸿光发生争斗,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梁秋灵那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逼得林峰在某日突然“病”了。他蜷缩在皮裘里,面色青白,活像个被大烟掏空身子的痨病鬼。
一个好戏子,本该专注演好一个角色。可眼下他的同时抛接三个绣球,等到了西凉,恐怕的增至五六个。这需要何等高超的技艺?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真是吃饱了撑的!
林峰甩甩头,最后几粒冰碴簌簌落下。他的头发乱得像被老母鸡挠过的草窝,狗子实在看不下去,抄起梳子就要收拾。小厮从未见过讲究仪容的公子这般邋遢模样。
明轮公主掀帘而出,见状自然地接过梳子。她的手指穿过林峰发间时,比春风还要温柔。
“我该说荣幸,还是该害怕?”林峰打趣道。
公主不语。只见梳齿翻飞间,乱发已成青云。最后系上青丝带时,她突然俯身耳语:“若能带我去大乾,随你怎样都行。”
这话半点不令林峰意外。
这些日子,他已将西凉皇族的腌臜事摸得门清。
明轮的美貌是诅咒。作为李皓的亲侄女,如今和亲失败,她只剩这副皮囊还能作筹码。
林峰忽然哼起小调:“六月黄河冰不化哟,逼俺成亲是俺大......”沙哑的嗓音惊飞了帐篷顶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