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焚香沐浴,斋戒三天。
莫修染提着酒壶上山找他师尊,却见他师尊坐在院落的石桌上,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信笺,力透纸背,遒劲潇洒,想来是一副难得的好字,桌面还放着一壶青龙纹雕酒。
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师尊的神情有些寂寥,是错觉吗。
莫修染:“师尊,有人给您送酒来了吗。”
谢绝尘不着痕迹地收起信笺,轻声应了声:“嗯。”
却不小心被莫修染看到信笺上最后面的两个字:“欢喜。”
莫修染愣了愣,轻声道:“那弟子酿的酒,师尊还要喝吗?”
谢绝尘:“放着吧,我一会儿喝。”说罢,便拿起了桌面的酒,就着瓶口一饮而下。
莫修染:“师尊,弟子还带了鸡汤,您先垫垫肚子吧。”
“嗯。”
莫修染有些心不在焉地为他师尊舀汤,心里想着方才见着的欢喜二字,没注意到他师尊伸过来倒酒的手,舀着汤的手迎面撞了上去,鸡汤被撞撒了一桌。
“!师尊对不起,没烫着您吧。”
谢绝尘随手施了个清洁术,便将桌面收拾了个干净。
“无碍,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事情?”
莫修染轻咳了声道:“许是昨日没休息好,给师尊惹麻烦了。”
谢绝尘:“今日是中元节,也没什么事情做,你想去哪便去吧,不用待在山上。”
莫修染:“弟子哪也不想去。”
“既然如此,你可愿随为师下山走一趟。”谢绝尘一边眺望着远处山脚下的城镇山野,一边漫不经心道。
今日不知为何,莫修染总觉地他师尊的身影有些孤寂,看得自己莫名感伤。
“好,师尊去哪,弟子就去哪。”
就在两人要动身之际,恰巧玄一长老提了一壶酒走上山来。
“玄一长老。”“师兄。”
玄一长老:“宗主这是要下山?”
“嗯。”
“恰好我也没事,介意跟师兄一起吗?”
莫修染暗觉奇怪,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玄一长老在师尊面前自称为“师兄。”
谢绝尘淡淡一笑道:“自然不介意。”
“好,那这酒也一起带下去,师兄请你吃饭!”
谢绝尘笑了笑,“多谢师兄。”
莫修染:“长老,弟子来拿酒吧。”
玄一长老:“不错,有师侄就是好,啊哈哈哈哈。”
莫修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今天肯定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长老和师尊就像是寻常的师兄弟一般,相处地十分轻松自然,莫修染心想。
来到山下的一间客栈,玄一:“你们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说罢,玄一将菜单推给了谢绝尘,谢绝尘又将菜单推给莫修染。
莫修染受宠若惊道:“弟子不挑食,师尊点就好。”又将菜单推回给他师尊。
谢绝尘只好拿起菜单看了起来。
玄一笑道:“这家店我也很久没来过了,也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
中元节民间一般都有祭祖的传统,由于还是白日,街上不是一般的热闹,到处是行人在采买祭祀相关的各类物品,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卖糖葫芦咧,冰糖葫芦,好吃不贵的糖葫芦咧。”
玄一笑道:“师弟,你们先点着,我出去一会儿。”
谢绝尘:“好。”
玄一走后,莫修染疑问道:“师尊,我看玄一长老似乎很高兴,今天除了是中元节,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谢绝尘淡淡道:“没有什么特殊的。”
“好吧。”
谢绝尘:“你可有忌口?”
莫修染摇了摇头,“弟子没有忌口,师尊点份鸡汤吧。”
“好。”
刚点完菜没多久,玄一便乐呵呵地举着两串冰糖葫芦回来。也不管对面两人反应,坐下后便拿起冰糖葫芦就在碗壁敲了起来,外层的糖衣尽数敲落,动作看上去熟练自然。
莫修染愣住,谁敢信他们平时克己复礼,威不可犯的玄一长老居然爱吃糖葫芦?!!
还没震惊完,只见玄一十分热情地将敲好的冰糖葫芦递了过来道:“师弟,修染,你们一人一根,酸甜开胃的!”
莫修染愣了愣忙接过道:“是,谢谢长老。”不忘悄悄看向他师尊,虽然刚开始相处,但他也知道他师尊挑食的很,不像是会吃糖葫芦的样子。只见他师尊神情自然地接了过来,还十分淡定地咬了口。
莫修染暗自惊讶,莫非这糖葫芦有什么特别的?想着他也跟着咬了一口,顿时要被腻掉了牙,又酸又甜,属实算不上开胃。再瞥了眼他师尊,正极慢地嚼着第一口,他忽然想到食不知味这个词。
师尊那么挑食的人,估计吃得很难受吧,可又不能拂了长老的心意。
这么想着,他忽然大口嚼起手中的糖葫芦,似乎很是美味。
惹地玄一哈哈大笑道:“吃慢点,有这么好吃吗。”
看着狼吞虎咽的莫修染,谢绝尘也是有些吃惊。
莫修染夸张地点了点头,由于嘴巴还嚼着糖葫芦,只能含糊道:“好吃,真好吃。”
不一会,手上那一长串冰糖葫芦便被他吃得一干二净。吃完眼神便落在了谢绝尘手上那一串:“师尊,这么多冰糖葫芦,您吃得完吗?”
莫修染明晃晃的意图,就差把“给他吃”三个字说出来了。
闻言,谢绝尘有些怔愣。
莫修染心中一惊,师尊不会爱吃这酸葫芦吧!立即补救道:“弟子就是好奇问问,师尊您别放心上。”
玄一大笑道:“你这小子,竟敢惦记你师尊嘴边的东西,不够待会儿本长老再给你买。”
莫修染尴尬笑道:“多谢长老。”
谢绝尘默默将木串上自己咬过的那颗山楂拿了下来,才将剩下的那串山楂葫芦递给莫修染。
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串,莫修染只觉自己的胃忍不住一紧,牙好酸,却听见他师尊淡声道:“饭后再吃,吃太多待会儿吃不下饭。”
师尊的话就像及时雨,莫修染内心狂喜,赶忙将糖葫芦放下。
“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师尊嘴角微勾,似是笑了,莫修染不由心神一动。
“上菜咯!”
水煮鱼,酸笋炖猪肉,泡椒藕尖炒牛肉,麻婆豆腐……。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莫修染顿时食欲大开却也忍不住心想,就他们三个人,哪里吃得完。
玄一:“还是师弟会点菜,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谢绝尘:“师兄喜欢就好。”
“来来来,动筷,修染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啊。”
“是!多谢长老。”
两人相谈甚欢,连饮数杯。
傍晚,一个神情依旧,一个醉地头晕脑涨,举着酒杯的手摇摇欲坠道:“师弟啊,今日是你生辰,师兄,嗝,师兄高兴,你,也要开心才对,嗝,大师兄在天有灵。”话未说完,玄一便倒了下去。
莫修染注意到他师尊听到大师兄的时候神情似乎不太对。
“师尊,今日是您生辰吗?”
谢绝尘淡声道:“算是吧。”
闻言,忽然联想到今日早晨看到的酒,上面写的应该是庆生的祝语,“一岁一欢喜吧。”想到此,他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又忍不住自责,今日是他师尊生辰,他身为弟子却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准备生辰礼。
见他师尊神情淡淡,莫修染也没有多问,而是道:“师尊,长老好像醉了,弟子先去买点醒酒汤回来吧。”
“嗯。”
两人回到宗门,莫修染搀扶着玄一道:“师尊,您先回去吧,弟子送完玄一长老再回去。”
“嗯。”
谢绝尘独自来到桃树下,搬了几坛桃花酒出来,刚坐下,身旁却多了一个男子。
谢绝尘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语气淡淡道:“顾宗主。”
顾玄玉扬了扬折扇,自来熟坐下道:“绝尘,送你的酒可还喜欢?”
“没喝。”
“我就知道你没喝,一起喝吧?”
“你不是已经喝过了?”
顾玄玉低头嗅了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喝了一点,听闻你收了个徒弟,怎么没见到。”
“有事。”
“一开始听说你收了徒弟,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能被你看上想必定然是极优秀的。”
谢绝尘没说话。
顾玄玉给两人倒酒,反客为主般招呼谢绝尘道,“来,绝尘,我们兄弟两人许久没一起喝酒了,今日喝个痛快!”说罢,也不管谢绝尘答不答应,自己喝了起来。
没过多久,顾玄玉俨然有了醉态,脑袋低垂摇摇晃晃。
“你醉了。”
顾玄玉抬起头,眼神迷离道,“胡说,我没醉!喝!再喝!””
话音刚落,似是要验证谢绝尘的话,只听“哐当一声。”顾玄玉手中的酒杯掉落,人也朝着桌面砸去。
谢绝尘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扶住了顾玄玉的肩。下一秒,扶着人出现在了一个房间,房内书架上摆放着各式药瓶,充斥着淡淡的药香,谢绝尘没多看,径直将人扶上床。顾玄玉双手垂落,顺着视线而去,只见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倒了一个酒葫芦,样式古朴,色泽盈润。这会瓶盖打开,溢出淡淡酒香。
绝尘,今日我生辰,作为好兄弟,你不送我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看你手上的酒葫芦就很不错,我记得是你亲手做的,送我刚好。
“喝!”床上的顾玄玉含糊道。
记忆拉回,谢绝尘扫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即念诀离去。
床上的顾玄玉慢慢睁开了眼,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酒葫芦,替它将瓶盖盖好,再放回原处。眼神落寞孤寂,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欢喜豪迈。
回到院落的谢绝尘,却见莫修染站在庭院。
“师尊,您方才又出去了吗?”
“嗯,有点事,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闻言,莫修染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尊,这个给您。”说罢,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
谢绝尘眼睫微动:“这是什么?”
“您打开瞧瞧。”
谢绝尘伸手接过,随着盒盖轻轻开启,一抹古朴而自然的气息悄然溢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别具一格的竹筒酒壶。
这酒壶以天然的竹节为形,外表保留着竹子原有的纹理与色泽,青翠中带着几分岁月的沉淀,显得既质朴又雅致。壶身线条流畅,每一处都透露着大自然赋予的和谐与美感,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山林间的清风与竹影。
壶口被巧妙地打磨得光滑圆润,便于倾倒而不伤手。还系着一根崭新的红色穗带,给古朴的给古朴的酒壶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与活力。这根红色穗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山间跳跃的火焰,既点缀了酒壶的雅致,又仿佛寓意着欢喜与吉祥。
仔细看去,壶身上还巧妙地雕刻着一些简约的图案,或山川,或云雾,既增添了艺术感,又仿佛寓意着酒中蕴含的天地精华。
谢绝尘细细打量着这个竹筒酒壶,眼中眸光微闪。
莫修染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尊,弟子见您爱喝酒,身边又没有固定的酒壶,所以就想着给您做一个,希望您能喜欢,呃不是,弟子手艺不好,您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本来弟子打算再做一个盒子的,但临时得知今天是您的生辰,时间仓促下临时买的盒子,希望您不要介意。”
谢绝尘只觉内心一暖,不自觉柔声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见状,莫修染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见他师尊笑得这样开心,印象中师尊只是对人礼貌一笑,而现在他能感受到他师尊是由衷的高兴,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心疼,今天本是他师尊的生辰,师尊却并不显得真心高兴,莫非是与玄一长老口中的大师兄有关,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还有方才桌面放着两个空杯,今早送来的青龙纹雕酒的酒坛也是空的,应该是送酒的人来过吧,可师尊方才回来的时候也并不显得高兴,反倒有些神情落寞。
“师尊喜欢就好。”莫修染笑道。
这一刻,师徒二人的心似乎开始慢慢靠近,那份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温情,在庭院中悄然弥漫开来,成为这个生辰之夜最珍贵的记忆与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