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倾城素手撩起车帘,江念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着节拍。
远处囚车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与百姓们的哄笑混作一团,江念一忽然觉得,这一路吃的苦头,倒也不算冤枉。
杨老爷站在马车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目光却忍不住往车内瞟。
直到昨日他才知道,一直住在自家别院的‘大人’竟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他惊得险些咬到舌头,这会儿后脊梁还一阵阵发麻。
“杨老爷,”倾城明艳的笑脸探出来,“当年要不您的帮助,本宫也不会有今日,本宫还欠你一句多谢。”
杨老爷扑通就跪下了,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生疼,可他心里却跟喝了蜜似的,
“太子妃这是折煞草民了,草民不敢当。”
君莫言抬手掀起车帘,步履从容地迈下马车,他身姿修长挺拔,一袭玄色锦袍在晨光中流转着若隐若现的暗纹,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举手投足间尽显天家气度。
杨老爷见状,膝盖一弯又要跪拜,却被君莫言抬手稳稳托住。
“杨老爷无需多礼。”君莫言嗓音清朗如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日若非你仗义相助,孤的太子妃恐怕难逃贾员外毒手。”
他略作停顿,从广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日后若遇难处,持此令牌可直入东宫求见。”
杨老爷双手微颤地接过令牌,只见“东宫”二字在朝阳映照下流光溢彩。
他忽觉双目酸涩——这哪里是寻常信物,分明是改变门楣的天大机缘啊!
倾城在车内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扬起,她知道,君莫言这是在用最郑重的方式,替她偿还这份恩情。
车队渐渐远去,扬起一路轻尘。掌柜的悄悄凑近捅了捅他,压着嗓子道:“东家啊...你这帮忙,可真是帮到天上去了。”
“幸好...”杨老爷暗暗庆幸,想不到两年前帮的小姑娘,如今贵为太子妃,他也算是祖坟冒青烟,捡了个天大的造化。
三日后,子时,杨氏铁铺祖屋后院
君莫卿隐在暗处,玄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盯着后院隐约透出的火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官银失窃一案追查至今,已逾两月有余。这几十个日夜,君莫卿与倾城踏遍淮阳沿线,翻遍卷宗账册,终是在今日迎来收网之机。
“大人,暗哨已就位。”朱县令压低声音:“杨铁匠今夜又运了三车木炭,这炉火比昨日更旺。”
君莫卿微微颔首,夜风送来熔炉特有的金属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硫磺味——正是官银熔炼时特有的气息。
夜风骤急,吹得檐下灯笼剧烈摇晃。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侧门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细响,衣袂翻飞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君莫卿瞳孔骤然紧缩。
月光如水,将来人的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那道横贯左脸的刀疤,走路的姿势,还有腰间那把形制古怪的短刀——谢庆,果真是他。
“呵......”君莫卿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指节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收紧。
当年洛云谷剿匪一役,三千精兵围剿,却让这土匪头子遁走。朝廷追缉数月,画像贴遍各州各县,没想到竟藏在这里。
谢庆浑然不觉已被盯上,正低声催促身后的喽啰:“动作快些,天亮前这批银子必须熔完。”
君莫卿缓缓抬起右手,玄色衣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动手。”
二字轻吐,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剑锋划破夜色,带起一道凛冽寒光。
地窖内,熔炉火光将谢庆狰狞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正将最后一锭官银投入炉中,银锭上的官印在高温中渐渐扭曲变形。
“砰——”
暗门被踹开,君莫卿持剑而立的身影在火光中拉出修长的影子。剑锋折射着熔炉的红光,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谢庆,两年不见...”他冷哼一声:“倒是学会给权贵当走狗了。”
“是你——”谢庆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字,手中短刀‘铮’地出鞘。
炉火映照下,他左脸那道贯穿眉骨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这正是两年前洛云谷一役,君莫卿伤他时留下的。
“当年你毁我洛云谷...”谢庆双目赤红,短刀在掌心翻转,“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饿虎般扑来。两年的东躲西藏,两年的屈辱愤懑,此刻尽数化在这短刀间。
“嗖——”
一支响箭破空而起,狠狠的刺进谢庆的右肩。
“呃啊——”谢庆踉跄后退,短刀当啷坠地,肩头的箭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惨笑——想不到他谢庆纵横半生,今日竟真要折在此处?
“谢当家,别来无恙。”
清冷的嗓音划破夜色,君莫言手持鎏金长弓自阴影中踱出,他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弓弦,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
“哈哈哈...”谢庆突然仰天大笑,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太子殿下亲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他松开捂着伤口的手,任凭鲜血滴落在地,显然已存了死志。
君莫卿与君莫言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这厮竟能一口道破太子身份,背后之人果然在朝中。
“说——”君莫卿剑锋往前递了半寸,在谢庆咽喉处压出一道血线,“谁在背后指使你?”
谢庆嘴角突然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想撬开我的嘴?”他猛地抬手,袖中寒光乍现,“下辈子吧。”
他突然从袖中扔出一个飞镖直取君莫卿心口。
“莫卿,小心——”君莫言的吼声划破夜空。
君莫卿身形急转,飞镖擦着肩膀掠过,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庆执起地上的短刀,整个人如恶狼般扑向君莫卿。
“嗖——”
君莫言的箭矢精准贯穿谢庆持刀的手腕。
然而谢庆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被箭矢带偏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心窝。
“嗬...嗬...”谢庆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他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匕首,突然放声大笑:“你们...永远...别想知道...”
最后几个字化作一声闷哼,他重重栽倒在熔炉旁,沸腾的银水映照着这张死不瞑目的脸,也将那个未能说出的名字,永远封存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