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驿站后院,一间偏僻的小屋里透着潮湿的霉味,空气中还夹杂着干草的淡淡气息。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通铺和一张旧桌,墙角凌乱地堆着几捆干草,光线昏暗,摇曳的灯影映在斑驳的墙壁上,越发显得冷清。
几个仆役横七竖八地躺在通铺上,睡得正熟,鼾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翻个身,呢喃几句梦话,又沉沉睡去。
齐飞心中惊惧,缩在角落,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他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今日落得如此境地,他又怕又恨,心里充满了不甘与委屈。
“娘怎么能这样?爹怎么能不管我?祖母……”
他想起杨老太太临走时那苍老而疲惫的目光,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以往无论他闯下什么祸事,只要躲到祖母身后,就无人能奈何他,可这一次,祖母却没有再护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飞的身子微微颤抖,喉咙里憋着呜咽,眼里满是惊惧和不甘。从未像这一刻般清楚地意识到,他是真的被抛弃了。
“清茹小姨……对,清茹小姨!”
猛地想起这清茹素来最疼自己,若是能传信给她,她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想到这里,齐飞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他连忙摸向自己脖子,一块温润的玉佩被藏在衣襟下,这是祖母在他三岁生辰时送的,平日里他最是珍惜,从不离身。
可如今,他已顾不得这些了。
他咬了咬牙,心里挣扎片刻,最终还是一把将玉佩扯下,紧紧攥在手心里,眼中满是不舍。玉佩上刻着齐家的家纹,质地上佳,若能交给合适的人,说不定能换来一个逃离驿站的机会……
第二日的清晨,赵清岚一行便回到老宅,驿站原本是可以让他们多留几日,毕竟许久不曾回来,老宅怕是还需要修整,但是,杨老太太实在是不忍看到齐飞在驿站受苦,所以便提前离开,所幸齐廷山的伤势已好转大半,倒是不影响赶路。
齐家老宅位于扬州府下辖的江都县内,房屋虽不奢华,却承载着一家人的旧日回忆。
据齐廷山讲起,那晚夜袭,虽然危险,但好在官兵来得及时,死去的多是船上水手和齐府护卫,下人丫鬟倒也没有太大的损失,但相比起离开京城的时候,齐家人显得少了许多。车马行李也多在那夜被烧了个干净。
所幸陈涵亮听说齐家人要走,再三挽留不住,便准备了几辆马车供他们驱使,倒是让这趟返乡不显得那么寒酸。
扬州府和江都县同城而治,是以没用多久齐家人便回到了老宅所在的小巷子。
当年齐廷山高中状元时,扬州知府特意安排他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庆贺,所以周围邻居都是知道这位状元郎的,如今他归来,街坊邻里纷纷围上来打招呼,语气里满是殷勤。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杨老太太的神色终于稍稍舒展了些。
老宅久无人居,略显破败,众人一到家便忙着清扫收拾,幸而下人也都勤快,不需要齐家人操心什么,于是,赵清岚便扶着齐廷山,缓步绕着院落,看着他指点往昔旧物。
路过院子,齐廷山指着院中一口半破的大缸,目光微微闪动:“少年时,我曾在这里就着清水练字。”
走到柿子树前,树影斑驳,残留着去年的果蒂,齐廷山低声道:“这是母亲当年亲手种下的,说等它长大了,我们就有吃不完的柿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匹破旧的木马上,赵清岚正等他开口,疑惑看过去,却见他眼神晦涩,久久不语。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咦,这不是哥哥的木马吗?小时候哥哥见邻居大叔牵着一匹小马载着邻居小孩在巷子里溜达,甚是威风,便缠着母亲要,母亲拗不过,便请城外的木匠做了这匹马,没想到至今还在。”
赵清岚转身一看,正是齐若曦扶着杨老太太缓步走来。
杨老太太微微一笑,目光慈祥:“是啊,那之后,廷山常常骑在木马上念书,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赵清岚轻轻一笑:“这么说来,这匹木马倒是劳苦功高。”
谁知,齐廷山却轻叹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我当年并不是想骑马,我只是羡慕那个孩子,有父亲陪着。”
齐廷山的话语落下,空气中顿时安静了几秒。大家都没有想到,齐廷山此时竟流露出这样的一句话,带着一丝往昔的苦涩与不舍。赵清岚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也升起了几分怜惜。
齐廷山一直是那样刚毅沉稳的性格,几乎很少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可是现在,他所说的每个字,仿佛都在透露出他内心深处未曾愈合的伤痛。或许正是因为他一直没有一个真正的父亲陪伴在身边,才会在小时候对木马上那种简单的娱乐寄托了太多的情感。
杨老太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柔和:“当年委屈你了……”
齐廷山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木马上,片刻后,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母亲,这么多年,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父亲的下落吗?”
此言一出,赵清岚微微一愣。实在没有想到齐廷山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在漕帮之时,杨老太太也只讲到自己掉崖之后被人所救,至于之后的事情更是绝口不提
院落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杨老太太身上。
她的神色微微一滞,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仿佛是多年前的回忆被人揭开了一角。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父亲……他当年,选择了离开,我不怪他,唯独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你们两个。”
齐廷山目光沉静,却藏着些许波澜,他紧抿着唇,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低声开口:“可是,他为什么会离开?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些年都无音信,他怎么会如此狠心?”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坚持:“母亲,如今我们重回故里,您也找到了舅舅,曾经的往事……是时候告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