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早起去院外看了,雪已经快淹没到脖子。
“什么都看不到,连范木匠一家都瞅不见人。”程父一脸担忧,“这样下去,村里人会被彻底困住的。”
范家只在大雪刚落下的前两天洒扫过门前的积雪,后来雪越来越大,外头又冷,就没人愿意出门了,此时积雪将屋门死死抵住,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不知里面情形如何。
范家屋内。
范父范母缩在被窝里,两个老人依偎在一处取暖,早在三天前,范家所有人都挤到一张榻上睡觉。
即便如此,家里本就不多的柴火还是烧得飞快。
张氏冷得直打哆嗦,从被褥里伸出手,又想往炕底下添把柴,被看到的范木匠一把夺走:“别烧了!木柴用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全家一起等死吗?”
这些可都是他多年攒下来的好木头,平时打家具都舍不得用,现在成了烧火的废柴,他心疼得在滴血。
范母裹着棉被,依旧觉得屋子里到处漏风:“烧一根吧,你爹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我怕他熬不住。”
像是印证范母的话,范父剧烈咳嗽起来,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咳出来。
范木匠见状,只能又把柴火添进炕洞,视线不由自主忘了眼床尾零零散散,不到他膝盖的余柴,心底一片冰凉。
早知有今日,就应该听程家人的,多买粮多囤炭火,再把家里的土坯加固下,不至于全家挨饿受冻。
屋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房梁。
范木匠脸色一变,屋顶的积雪太多,承受不住重量,房屋坍塌他们连家都得毁了。
没办法,他只能从内开的窗户爬出去,刚一接触屋外空气,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手脚麻麻不听使唤。
范母在屋里大喊:“儿啊,冷,把窗户关上,好不容易聚点热气,全冲没了。”
范木匠关上窗,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雪层太厚,都不需要梯子,拿起长棍踮起脚就能清理屋顶上的积雪。
突然间,鼻腔传来一阵香味。
范木匠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程家的烟囱正往外飘着炊烟,闻着像是在蒸馒头,好像还有肉的味道。
肉!
范木匠两眼放光。
他多久没沾荤腥,时间长得连自己都忘了。
全家每天只吃一顿,因为烧锅太废柴,直接把红薯丢进炕洞烧,半生不熟拿出来分着啃,混合着没完全烧热的雪水,就这么将就着过了几日。
每天晚上不是被饿醒,就是被冻醒。
清理完屋顶积雪,范木匠又把厨房窗户下的残雪打扫一遍,开窗进屋,又带进来一阵寒风,张氏和儿子往被窝里缩了两分。
今天全家人还没吃一口东西。
范木匠爬上炕,用脚踹了踹张氏:“起来煮点稠粥,肚子饱了身上才能暖和。”
张氏不情不愿离开被窝,离开前给儿子塞了塞被角,笼着破旧袄子穿过两个窗户,厨房里的温度跟身处露天无异。
打开米缸,眼瞅着糙米要见底,只能又去面糠袋子里舀了一勺,干净清水肯定是没有的,拿起木盆从院里取了一盆雪,倒进锅中,开始烧柴。
张氏的鼻子从前天开始堵上了,点燃灶膛的一瞬,感受到温暖,整个身子往前贴,恨不得把双手伸进灶里,鼻腔好似能闻到味道。
是炖肉的香味。
张氏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骤然一亮,顾不上寒冷,跑到窗边细闻香味飘来的方向,羡慕极了。
程家厨房,锅里炖的萝卜排骨汤到了收尾阶段,案板上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和羊肉冻得梆硬,刀切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程诺在一旁调酱汁,黄豆酱混合辣椒末,再放上一勺白糖和醋。
提前从商城买的铁架子已经放在炭盆上预热,炉火烧旺起来时,屋外又飘起了雪,烟囱上空的白烟与雪混成一团,分不清哪个更浑浊些。
赵氏在一旁用火钳拨弄炭盆,火星子噼啪跳出来,吓得她往后瑟缩一下,险些溅到袄子前襟上。
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手上的火钳被人接过:“嫂子,你去摊玉米饼吧,我来弄烤肉。”
赵氏叮嘱道:“小心火苗撩了眉毛,躲着些。”
见程诺动作熟练,每回都能精准躲开溅出的火星子,才放下心。
玉米饼做起来简单,贴在排骨汤锅延,没半晌微微发出焦香,却远远比不过炭火上烤肉带来香味。
一墙之隔正授课的十七,读书的程云和盼儿,心思全跟着香味飘远了。
程云猛咽口水:“还背书吗?”
小盼儿亮闪闪的眼睛望向十七,等着他发话。
十七咳嗽一声,喉管忍不住跟着滚动两下:“今天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声音刚落,两个萝卜飞快跑没了影,去了哪儿,十七心知肚明。
肉片贴在铁篦子上,“滋”地一声卷了边,油珠子滚下来,火苗便“轰”地窜高半尺。
小盼儿刚进厨房,见到此景,“啊”地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起来。
程云上前:“小姑姑,我帮你。”我帮你吃。
刚好有两块没控制好火候,糊了半边的羊肉片,程诺夹起来塞进二人嘴里,满嘴羊肉的香味,配上肉滋滋的口感,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享受的喟叹。
连日来被大雪围困的烦扰,有了美食的陪伴得到不少纾解。
程诺将剩下的肉埋进院子后面雪地里,除了大小不一的猪肉块外,雪地里还藏着程诺提前备下的羊肉、牛肉。
大盛牛肉是农耕工具,市场上鲜少有的卖,即便有也是退休老牛,肉质不好,雪地里的牛肉是程诺在商城买的,足足半扇,够吃好长一段日子。
地窖里如今只放了需要保鲜的蔬菜,肉全藏在露天冰箱里。
吃饭时,提到牲口棚里的被冻死的几只鸡。
在暴雪来临前,程大壮给牲口棚加了木板,替他们挡住风雪,奈何收效甚微。
程父忧心道:“剩下的几只怕也熬不过去,天太冷鸡不下蛋,要不杀了吧,养着还得费饲料。”
鸡杀了,猪咋办。
杀鸡不费事,烧水蜕毛,放雪地里冷藏,随时都能吃。
但杀猪不容易,先不说猪叫声会不会吸引邻里的注意,光杀猪流出的血,就得浸染院里的雪,一时半会消不了,每天打开窗红白一片,怪吓人的,再者院里全是雪,大开大合的场地都没有。
程父道:“那就先把鸡杀了,趁身上还有些肉,省下的饲料先给猪吃,能活几天活几天,真死了暂时不杀,埋进雪地里当屯粮。”
大伙儿不约而同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