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穿堂而过,卷起秦宸袖中半幅《考工志》草图。
羊皮纸上\"连弩改制\"四字朱批犹带松烟气息,恰与太子案头那方洮河砚的纹路暗合。
这位昔年因坠马消沉的储君,如今连批阅文书都要用上武德年间征讨刘黑闼的旧砚。
因此,在前世发动谋反之际,太子并未倚仗这些力量而是选择了一个能够联络侯君集的贺兰楚石为帮手。
可惜这位伙伴却是个缺乏骨气之辈。
最终导致叛乱未能成功。
但现在回头审视,李承乾意识到自己当时做出了极其错误的选择,这些实际上是由其父特意挑选出来辅佐他的真正栋梁之材。
例如封言道就曾担任过多地刺史及都督之职,治理方面的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再如戴至德,在因受牵连贬谪后依旧能在几十年后逐渐重返高位并成为受唐高宗李治赏识的右仆射兼绘入凌烟阁功臣画像之中,足以证明其非凡才干。
除了拥有出众的能力外,这些人的实际影响力更是之前心胸狭隘的李承乾未曾认识到的部分。
许多人家虽祖辈已经去世,但是广泛的人脉网络依旧保持着密切联系,无论是在朝廷重要部门还是地方行政机构,他们都能够帮助李承乾扩展自己的影响范围直至覆盖整个大唐帝国。
只要李承乾不再图谋造反,就会被视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同时也会被全天下各级官僚所接受和认可。
面对这样庞大的背景支持力量,哪怕是最看重面子的父亲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废弃掉自己这个太子的位置。
所以,“不犯错”正是如今李承乾需要坚守的原则。
不过,李恪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李承乾端坐主位,指尖轻叩鎏金螭纹扶手,目光如炬扫过堂下朱紫袍影:\"今日廷议之前,且议三桩要务。\"
\"谨遵钧旨。\"
众臣广袖齐振,玉笏撞出细碎清响。
太子自袖中抽出素绢:\"这头一桩,吐蕃和亲之事既着东宫协理,自今日起需每日遣人赴礼部、太常寺问询典仪章程。\"
他忽而倾身,金线绣的蟒纹在晨光里游动,\"诸卿且议,何人堪当此任?\"
秦宸玉笏当胸:\"臣启殿下,安平县公现掌宗正少卿兼太子右庶子,勘合典制、通达蕃礼,最宜主理。\"
话音未落,殿角铜漏恰滴下三颗水珠。
李承乾转视左列须发皆霜的老臣:\"李卿意下如何?\"
李百药颤巍巍出列,腰间鱼袋缀着的银龟符与玉带銙相击:\"老臣愿效犬马。\"
\"尚有婚书之事。\"
太子自案头抽出一卷洒金笺,\"吐蕃求婚已逾三日,然国书未定。\"
他指尖划过笺上\"贞观二十二年\"字样,\"烦请宗正寺协理礼部,着意添注蕃主需携阏氏、世子同赴长安受封。\"
\"臣领命。\"
老臣深躬时,听见自己腰骨发出细响。
昨日太极殿上那番\"蕃主无嗣\"的惊世之论,此刻犹在耳畔回响。
他忽然明白太子为何特意要在婚书添注\"携世子\"条款——这分明是给未来埋下的破局楔子。
李承乾屈指敲了敲案头:\"第二桩事。\"
底下这帮人立马支棱起耳朵。
吴王能跟东宫掰手腕,一是太子这段时间不在,二是人家修《括地志》笼络天下读书人。
\"老头子昨儿单独召我提了《括地志》的事。\"
李承乾朝李茂使个眼色,李茂从袖筒里摸出个黄绸包递给秦宸,
\"这活计有猫腻,我不便多说。但老头让东宫修《考工志》跟老三打擂台,缺人缺料都从将作监和少府支。\"
秦宸抖开密信扫两眼。
\"卫尉寺和光禄寺给《括地志》开绿灯,咱们这边倒要藏着掖着。\"
堂下众人交换着眼色。他啪地合上密信:\"这事儿谁牵头?知情人得掐尖儿挑。\"
李承乾朝张玄素扬下巴:\"我挂名,老张主事。\"
张玄素绷着脸接过密信,看完直接揣进怀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孔颖达正搓着胡子琢磨,冷不丁被点名:\"孔老夫子给《考工志》写个开篇。\"
老头眼睛一亮——他可是孔圣后人,这活计能让儒家那帮穷酸高看两眼。
张玄素转向长孙祥:\"你拿太子手令去工部要人。\"
长孙家这位族侄领命,心里门清这是要拿他叔父长孙无忌的面子压场子。
\"欧阳、老颜去秘书监搬典籍。\"
几个老学究连连应声。
令狐德捏着笔杆子跃跃欲试,被安排当文书头子。
底下人还没回过神,东宫上下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承乾摩挲着茶杯沿——修书是幌子,把天下能工巧匠攥手里才是真。
那帮打铁造箭的可都是壮劳力...
他猛地一激灵,茶汤洒了半盏。
说好不造反了,怎么又绕到这上头?
李承乾盘腿坐在主位上,扫了眼底下这帮东宫属官。
\"第三桩事——眼瞅着年根底下,正旦大朝还剩俩月,该张罗给老头子的贺礼了。让咱们在地方上的人手都动起来,有什么祥瑞啊神童啊,全给报上来。\"
正月初一那场大朝会可是重头戏,长安城里当官的、各地刺史、李唐宗室、番邦使节,连国子监学生和退休老头都得来凑热闹。
往年东宫贺岁都是走个过场,今年可不能再装聋作哑——老三都骑到脖子上了,再不亮家底,人心都要散架。
秦宸翻着名册念叨:\"能指望的也就是并州李积、相州张亮这些军中老油条,再就是单州窦克构、兖州李冲寂这帮皇亲国戚。\"
李承乾接过话茬:\"早年从咱们东宫出去的也别落下,像岐州王业、荆州卫规,还有松州李德謇——\"
说到这他顿了顿。那可是李靖的亲儿子,虽说现在用不上,总得先挂个号。
末了他突然叹气:\"陇西李纲、永宁王珪府上,派人送些年礼过去。\"
底下几个老臣闻言眼眶发酸——当年太子少师李纲在世时,东宫何至于这般捉襟见肘?
自打这些老骨头接连过世,太子才渐渐被逼到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