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养心殿。
裴克己看着邵流玉抱着文书出去,不发一语。
他又看着邵流玉替易衔月在文书上圈改记录,静静旁观。
当他看到邵流玉的目光从未偏离皇帝分毫,再也无法保持先前的淡然。
好不容易等到那人抱文书出去片刻,裴克己缓缓开口。
“这位新晋的翰林院修撰,我查不到他太多背景,你怎么能放心留在身边。”
这默默无闻的少年竟有这般好运气,能“名正言顺”常伴皇帝身边。
他只恨自己的皇亲身份无法兼任此职。
“总好过林国甫想送的礼部郎中。况且……”
易衔月在此事上很坦然,“也算我的旧相识。”
“旧相识?”
裴克己面上不经意间掠过一抹戒备。
“姑且,算半个青梅竹马吧。”
易衔月停笔,“他未曾认出我,短短几年,样貌变化太大。而我批阅完试卷后,才敢确信是他。”
某人心里如临大敌。
片刻后,邵流玉走入殿中,向裴克己行礼。
少年略一看明显在生闷气的肃王,默默收拾了纸笔,谨慎地让出了皇帝身侧那个书案。
裴克己:“……”
其实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他让了也好,裴克己坐下,徐徐说着正事。
“彻查江南知府孙自茂贪污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易衔月的侧脸,他第一回从这个角度看她。
乌黑的发高高挽起,佩戴着精致礼冠,额前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脸颊线条流畅清晰,飒爽的眉眼正全神贯注浏览文书,如果这双眼睛能一直看着自己,那该多好……
等等,他在想什么。
回过神时,邵流玉欠身提醒裴克己,“陛下正在和您说话。”
在他人看来,肃王面上带着淡淡疏离,长睫覆着眼眸,让人看不清神情,只当他在走神。
谁能想到他在偷盯心上人。
“我说啊……”
易衔月瞥了眼困惑的邵流玉,目光定格在裴克己身上。
“你和我同去江南吧,孙家党羽深入当地,就当是替我……替你哥哥我分忧一二。”
裴克己心中泛起涟漪,六月前后,正是江南好风景,与她共赏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打算提前过去办妥,不让半点烦心事牵绊住她。
裴克己忽然察觉,眼前这位少年是翰林院修撰。
也就意味着,江南这趟旅程,他会跟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
邵流玉朝裴克己行礼,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
不出半月,就到了江南之行起程的日子。
裴克己与易衔月并肩立于甲板之上。
他转头看向皇帝身边站着的邵流玉,有些不悦。
平心而论,他深知自己欠这位少年一份人情,“吃醋”更不应该。
若不是早上邵流玉替皇帝劝走了林春宜,现在易衔月身边左一个右一个人,哪还有他裴克己的位置。
“肃王府那边,可都妥当安排?”
易衔月只是随口一问,在邵流玉和几位不甚相熟的大臣面前,演上一幕兄友弟恭的戏码。
“嗯,臣的副官很快会回京处理。”
裴克己在出发前,去江南折腾掉半个月,回府连着忙了好几天。
饶是如此,他还抽空去私牢,探望他的好哥哥裴祎本人。
裴祎久不见阳光,脸色惨白,脚上捆着极重的镣铐,垂头在蜷缩角落。
“你何必再来此地折磨孤。”
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仰头看着裴克己。
一拳拳无力地落在地面,“你……把孤作践成这样,还日日灌下毒药,毁身毁心,简直枉为人!”
裴祎喃喃咒骂着不当人的弟弟,“王位,孤让给你了。你想要孤的女人,孤亦可……让给你,何必如此!”
裴克己对此并且多言,单纠正了一点:“她不是你的女人,她就是她。”
地上的死囚凄凄冷笑,“真是痴情啊,你对她这么好,她能回报你什么?”
“总比你心心念念的林春宜要强上百倍。”
裴克己端来今日的汤药,语调平静地解释:“这是刚从宫中取来的,林春宜亲手给你熬的‘补神汤’。”
汤药被裴祎一下打翻在地。
“你洒了这碗也无妨。每日的药皆出自她手,你已喝过许多,不算负了她的好意。”
“什么?”
低垂着头的男人不可置信,“不可能,你在骗孤,春宜何必给孤用这下三滥的药!”
对于易衔月而言,药效没用太大作用,毕竟她不是男人。
裴克己还是说通了郭公公把汤药偷换掉,是药三分毒,他不忍心让她受伤。
“信不信由你,其中利弊你有的是时间想。本王要陪皇帝去江南端掉孙氏余党,先失陪了。”
犹受重大打击的裴祎满眼血红,他想不通林春宜为何要下此毒手。
如果他在那帝位上,察觉身体日渐衰微,定会用猛烈的补药支撑,一次逞强或者疏忽,保不齐一命呜呼。
而且林春宜此举……她的孩子会是唯一的皇嗣,这么说来,一切豁然明朗。
他抬头望向私牢的天花板,心中无语问苍天,愤怒至极。
曾深信不疑的手足,因为利益纠葛负他也罢。
为何连心爱的女人都负他!
林春宜,枉费他几年里予她的偏爱,一片真心都喂给了不知饥饱的林家。
好毒,好毒啊。裴祎恨不得立刻见到这个毒妇,狠狠打她几巴掌。
他猛地起身,怒不可遏地捶打着牢门。
昔日岿然不动的铁门竟应声松开,许是锈迹终于腐蚀完失修的门闩。
苍天有眼,让他有机会重获自由。
裴祎忍不住窃喜,私牢的地形熟到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他低头望向脚上的镣铐,此物在,寸步难行,更不必说戴着逃跑。
想寻到镣铐钥匙比登天还难,何况机会难得,不容等待。
他目光转向牢中一把铁刃刑具,为了自由,只能紧闭双眼,牙关紧咬。
“啊——”
随着一声嘶吼,物件爆裂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