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上下,惊闻皇帝要亲自送皇后出关和亲一事,无人不怨,无人不哀,无人不怒。
天底下岂有亲手将发妻献上,苟且偷生的窝囊君王?
此般行径无耻、无义、荒谬,太上皇怎么会选择这样的一位皇子继承大统?
众人心中皆惊疑不定,一直到退朝时都没人敢说一句话。
·
难怪如此。
裴克己默想了回城时,街上百姓神色匆匆,自上而下,城中笼罩着一股诡谲的不安。
“所以,我提前把东西交给了邵流玉。”
易衔月从袖中拿出一根编织绳,上边的坠子已经消失无踪。
“那对兵符能联络到我父母的私兵,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朝云与大燕边境驻扎。柳大侠替我去确认过,他们之中大多是朝云人……说是公主的旧部。”
经过沟通,旧部首领同意了进城平叛的请求。
裴克己颔首,“至少如此,他们去镇压大燕城中的叛军,不至于与同族人兵戈相向。”
兵力的事暂且解决,易衔月将招待努尔的情况细细道来。
“粮草的储备捉襟见肘,我本来还想从周边小国周转一下。”
她沉了口气,“哪怕加三倍格价,希望都不大。”
一众小国摆明了将鼎力支持朝云,想从他们手中买到囤粮,看来无望。
“粮草的事,你无需担忧。”
“嗯?”
“前些时候,边关已经有了进展,耕田预计可以稳定产出,现有的粮草足够了。”
易衔月欣喜之余讶异,“边关之地还能耕田?”
大燕西北边塞,虽不似朝云黄沙蔽日,尚能见翠色,可天气变化无常,素来被认为不宜耕种。
高山上或许能小范围种些果树,出产的果子还格外甜,但也仅共小规模行商,终归不能当饭吃,更不用说当军粮用了。
水稻自然是不可能的,黍子、麦子、高粱……都有人试过,长势均不喜人。
易衔月把脑海中的作物都搜寻了一遍,没得出个合理的结论。
“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在朝云尝过。他们加到羊肉里一起炖了,不知你还记不得记得。”
听了裴克己的话,她眼前一亮:“啊,是铃薯?”
初尝这物确实神奇,软糯可口,不过多吃了几口,腹中就饱胀起来,过好几个时辰都不饿。
“对,”裴克己点了点头,“铃薯很好保存,行军打仗时再合适不过了。”
“那可真是个好东西,难怪朝云捂着藏着不愿与别国流通。”
不对,那这铃薯的种子怎么来的?
像是读懂了她的疑惑,裴克己解释道:“我母妃有一个锦囊。时间长了,绣布老化,里边的填充物掉了出来。”
彼时的玩伴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裴祎,他时常落单,就到御花园的角落里玩耍。
把种子撒下去,每日下学后来浇水,观察它们的成长,成了他生活中少有的期待。
唯独有一批种子,怎么样都不能开花,只长出青青的苗。
还未让他等到苗开出花结出果,某个午后,父皇到御花园散步时发现了角落里的“杂草”。
不由分说,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下令将园圃复原,宫人不准帮忙,否则罚俸打板。
他挖到天都黑了,才发现土块中夹杂着几颗奇怪的果子。
原来,这种果实埋藏于地下。
裴克己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解释:“我把它带到了边关,长得很好。这是朝云的作物,适应了那处的水土。”
“这样啊……”
易衔月对五谷了解不多,辨不明言说中的微妙之处,点头表示理解。
“可能是天赐机缘吧。”
裴克己用这个借口令眼前人信服,她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要专心着眼皮甲的事了。”
按下微小的疑问苗头,易衔月转身投入了桌案上。
“中州出产的皮质优良,只是价钱贵些,超了预算。”
桌前掉落的皮片,边缘被反复揉捏过,几乎都发白皲裂。
裴克己拾起,问道:“那冀州出产的如何?”
“可以是可以,但那边商户零散,大量采买恐怕很难……”
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
连日琢磨这个问题,烦得她心力交瘁,只得暂且搁置。
谁知夜里心头还是堵得慌,根本睡不着,索性到了武库练会刀剑。
刀背凌厉,映出了一张满是疲倦的脸。
旧忆涌上心头,那时剑刃上的脸毫无惧色,总是昂扬地笑着。
儿时练剑大多用木剑,换上的铁剑那一阵,真是威风无比。
“对啊……我怎没想到?”
心中顿悟,木剑也是剑,只是材质的差异,威力天差地别。
琢磨再三,她有了个想法。
·
时光如梭。
这日,大燕京城中笼罩着一片阴云,天要下雨了。
百姓涌上街头,摩肩擦踵,围观着“盛况”。
他们自觉地噤声,看向道上缓缓驶来的花轿。
花轿奢华无比吗,轿顶上的珍珠掉下来一颗,都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用度。
何况这几百颗珍珠比起轿厢通体朱金漆木,根本不值一提,好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出城门——”
太监语气平平,面上毫无喜色。
红妆十里,花轿后跟着的嫁妆队伍足足走半个时辰都没完。
众人低声议论:“看来宫里消息千真万确,咱们大燕又赔人又赔东西,这可怎么办啊。”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嘀咕:“你这消息不够灵通,我侄子同窗的嫂嫂的哥哥家孩子在宫里当差,说皇帝也要同去呢。”
旁人惊愕不已,连连摇头:“这不是能胡说的事。”
待到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出现一抹明黄的轿子,眼见为实,围观者瞬间炸开了锅。
“唉!这是御轿?真的是御轿啊?
一股寒意顿时爬上百姓的心头,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围观的百姓迅速散去,不敢耽搁一刻,逃难似的回家收拾包袱。
此情此景,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易衔月放下轿帘,轿中安静到连落一根针都能听清楚。
戴着红帕的女子似有些不适,伸手捋了捋。
“是难受了?等到了朝云,朕就放你走,现在先委屈你了。”
“无妨……”女子轻轻摇头,“红帕臣女也不是头一回戴,只是有些闷热。”
良久,她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