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幼安爽快地应了,“就算修补不好,怎么也不至于更坏就是了。不过,我这修补的手艺,也是传内不传外的,所以修补的过程任谁也不能看,需要遮挡一下。”
听她说得真有那么回事,韩三郎跟他的同伙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倒有点担心,她真的会什么修补的方法。但他们很快放下心来,那块玉佩,就是因为断裂之后没有及时修补,中间缺损了一小块,无论如何也不能修补完整,原本的主人这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不管待会儿她怎么说,只要一口咬定是因为刚才撞了一下,碎片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就好。
想到这,韩三郎定下心来:“那好,就劳烦你试试看。”
幼安接过那两块残片,自己找了个僻静角落,背对着众人,隔开了那些探头探脑的目光。要在平时,这种配合起来设局坑人钱财的事,见得多了,倒也没有多少人围观,因为幼安忽然来了一出说要修补,跟往日里的路数不太一样,围观的人倒比平时多了几倍。
就在韩三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幼安才走回来,手指中间正捏着那块玉佩,笑盈盈地说:“修补是修补好了,不过毕竟从中间断开了,想要完好如初是不可能了,迎着日光看过去,还是可以看到裂纹。”
那玉佩在她手里,的确看起来已经拼合在一起,韩三郎瞪圆了眼睛:“怎么……怎么可能……”他想说那块玉佩根本就缺了一块,哪里还拼得上,可这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在设局害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伸手来拿幼安手里的东西:“既然修补好了,先让我看看。”
幼安侧身躲了,仍旧笑吟吟地说:“给你可以,咱们得把话说清楚了,东西从我这好好地交到你手上,交接清楚之后,再有什么问题,我可概不负责。”
这么一说,韩三郎可真的急了,缺了一块的玉佩,她倒硬要说成是修补好了的,他们这些靠设局蒙骗别人吃饭的人,难不成还要被她反咬一口?
他朝同伙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拥而上,就把幼安围在中间,韩三郎自己亲自动手,就要从幼安手里把东西硬抢回来。
幼安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一团混乱中间,夸张地一扬手,那块玉佩就落在了石阶边沿,直接滚落进草丛里。
韩三郎的脸色一变,还没开口,幼安便先几步跃进草丛中,把几块碎片捡起来,一脸懊恼地送到韩三郎面前:“你们挤什么?现在可好了,我刚刚修补好的东西,又摔碎了,有一块碎片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她一脸愤怒地指着那几个韩三郎的同伙:“都怪他们几个,要我说,你该让他们几个赔你,现在连修补都修补不成了。”
围观的人里有不少早就认得韩三郎这伙人,还有一些家中上了年纪的父母,也被这些人坑过,看破了其中的玄机,跟着起哄叫嚷:“小娘子说的是,让那几个乱拥乱挤的人赔!”
韩三郎知道今天碰上个不好惹的,几乎咬碎了牙:“罢了,身外之物而已,我韩某人认栽。”说完,在一片嘘声中匆匆离去。
热闹收场,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幼安走到安如今身边,玩笑地嗔怪:“你还真沉得住气啊,一句话也不帮我说。”
安如今见四下无人,不再憋着尼姑的声线:“你一个人已经说得他们只嫌生了一张嘴太少,还需要我说什么?”他顿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幼安:“我真是有些同情八殿下,任重,道远。”
幼安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扯到李旦身上去了,只管继续朝山下走。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山间石阶上人并不多。快到山脚下时,安如今忽然扯住了幼安,在她耳边说:“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幼安悄悄回头,果然看见几个家仆模样的人,不远不近地盯着他们。幼安直觉便认为,那些一定是武三思的人,裴思月已经是一枚弃子,武三思不愿意再见她,可他仍旧担心裴思月这里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便派了自己的人天长日久地盯着她。
安如今把从裴思月那里取来的书信放进幼安怀中:“只要进了宫门,就安全了……”后面的安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几个人已经四面围拢过来,安如今拉起幼安的手,快步朝山寺西侧的集市走过去。
这时集市中正是热闹的时候,安如今似乎对这处地形十分熟悉,拉着她便进了一间茶水铺子,两人并不落座,直接穿过后厨,从背后的小门出去。穿出那道小门时,安如今头顶上包住头发的青灰色布帽已经不见了,换成了那间茶水铺子里跑堂小二的皮帽。
就这么一路穿梭下来,两人身上特征明显的衣衫都换了个彻底,安如今不知道从哪顺手拿了一盒胭脂,在幼安脸上抹了几下,那张小脸便生生好像肿了一圈,远远看上去倒像个近三十的农家妇人。
两人兜了一圈,从其中一个追着他们的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那人竟然全没发觉,还在人群里四下张望。
安然脱险之时,幼安对安如今改换容妆的技艺,已经佩服得很,对李旦别出心裁的识人用人之法,也佩服得很。相比之下,李贤只会招揽酸儒的做法,难怪要让天后失望,细说起来,还是这个幼子的行事方法,与天后最为接近,只是他惯常韬光养晦,从不曾让天后知晓。
快入城时,安如今远远地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笑嘻嘻地侧头对幼安说:“还是你面子大,这一位亲自来送我们一程。”
幼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路边站着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粉白的面容的英气勃勃。时下贵族女子多有喜欢着男装的习惯,即使身穿男装,也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只当做一种消遣的方式。这名女子,却把男装穿得十分随意自然。
那人看见安如今,稍稍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幼安不认得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嘴角一挑对幼安说出两个字来:“绿蚁。”
幼安上次听到这名字时,还是第一次面见李旦,当时正是红泥向李旦禀告,有消息从绿蚁那里来。红泥、绿蚁,稍想想便知道,这应该是李旦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只是跟红泥不同,绿蚁看上去,更像是那户官宦人家的小姐。
安如今见她一脸疑惑,凑在她耳边说:“她的祖父,是刑部尚书刘德威。”
幼安吃了一惊,因为她听说过这位刘家小姐,帝后为李显和李旦考虑的妻妾人选中,也包括这位小姐,如今看来,的确容光不俗。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位出身不凡的小姐,怎么会甘愿听命于李旦。
刘若锦手臂上缠着一截细小精致的马鞭,此时抬起鞭稍朝安如今一指:“你离她那么近说话,不怕殿下回头剥了你的皮做扇面?”
安如今看样子跟她很熟稔,玩笑话也说惯了,张口便回:“我还欠殿下大把的银子,没把我这小身板榨干之前,殿下还舍不得我死。”
幼安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透着些让人听不懂的面红耳赤之处,转念又隐隐觉得有些羡慕,看样子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跟随李旦,甚至可以为他出生入死。
安如今朝幼安吹了一声口哨:“前面的路可以叫她护送你,她是这几条街上出了名的母老虎,应该没人敢动她。”
刘若锦又是抬手朝他一指,安如今嬉笑着跳开了。
把幼安交到刘若锦手里,安如今便自己走了。刘若锦毫无官家女子的扭捏姿态,亲自架车执辔,把幼安送到宫门前。临别之前,她向幼安大方地告别:“过不了多久,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
回到含凉殿,幼安便把带回来的书信悄悄打开来看。真是最毒妇人心,裴思月大概已经觉出了武三思不想再见她,这几封信里有来有往,倒是足以坐实武三思曾经跟她有私情,还隐约可以拼凑得出,武三思还做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事。
幼安捏着那些信,心里稍稍盘算了一番,仅凭这些信,在天后面前未必有什么说服力,更何况天后未必愿意对武家子侄动手。倒不如留在手里,如果日后能够确证,武三思就是四郎君,可以用这些信跟他谈个条件。
刚刚拿定主意,幼安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她推门出来,正看见好些宫女站在院子里,议论纷纷。
团儿看见她,径直走过来,没等幼安发问,便主动对她说:“方才有消息来,太子身边的赵道生,酒后与人斗殴。”
幼安听见这句话,便觉得不好,她不敢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刚刚从裴思月那里“偷”了信回来,赵道生那里便有动作了。她绝不相信赵道生酒后与人斗殴是出于偶然,他的目标一定是太子李贤。
果然,她的猜想立刻就从团儿的口中得到了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