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嬉笑怒骂一应俱全,太过鲜活的烟火气瞬间扑了萧泉满头满脸。
她有多久没有在满是活人的地方好好走一走了?
想不清了,宫中自上而下,活人难活,一具具都是行尸走肉,就连自己,不也渐渐失了人气,成为凤撵上一只高贵的死物?
否则她怎么可能同意高怀渊纳妃?他把她囚死,又要问她为何薄情。
李楼风若敢纳妾,她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思及此,她眸光微黯,不知他怎么样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大大咧咧道。
“呃,小人王二。”
“好,王二,”她不甚在意地骄慢道:“从现在起你跟好我,别跟丢了,我可找不到路!”
王二暗道倒霉,早知道让李大全留下了!
“小人知道的。”他诺诺道。
她真是去了成衣店,连买带试换了十余套衣服,把王二眼睛都看花了,只觉得到处都是花蝴蝶。
萧泉选了一身最容易撞样式的,大手一挥,王二左拎右挂,跌跌撞撞地跟着她逛完了两条街,半条命休矣。
“夫、夫人,您也逛累了,我们歇一会儿吧。”
王二气喘吁吁,面色由红转白,身上挂满了各种物件,要不是他力有不逮,萧泉恨不得买头牛架他脖子上。
“怎么这就累了?!”她一连躺了不知多少天,遛他是一半打算,剩下一半还真是想好好逛逛,既然他先示弱,那就可以往下一步去了。
只见这姑奶奶面露不满,狠狠叹了口气,哀其不强怒其不争,大发慈悲道:“好吧,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
王二连连道谢,真是老天开眼,这般差事以后轻揽不得。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你看她身娇体弱,逛起街来耳聪目明健步如飞,身形似箭百步穿杨,都不带大喘气的!
要说还是牵马看车这种活计好干,不伤神不费力,虽没有香风阵阵,但也不受……
诶?香风阵阵?
王二傻眼目送萧泉熟练地左拥右抱,迈入万花楼中。
萧泉这一身花花绿绿的,没入花丛更是迷了眼,她拦着左手边的莺妹妹,压低声道:“帮我拖住门口那个男人,他是我丈夫,怀疑我外面有人,穷追不舍,事后还有赏。”
她把金簪递去,莺妹妹语笑嫣然,没有不收的道理,“不知姐姐要往何处,我也好为姐姐遮掩一二。”
萧泉一挑她下巴,“自然是去会我那花容玉貌的小郎君。”
莺妹妹娇嗔一眼,香帕扫在她胸口,望向站在门口无措的王二:“姐姐自去,这人看着憨头憨脑,奴家有的是办法。”
“有劳妹妹了。”
她回头遥喊一声:“我歇息去了,天黑了再回吧。”
王二起身欲追,被莺妹妹一把拦住,“姐姐是我们花楼的常客,她头疼歇息去了,相公既然来此,怎好再念着姐姐一人?”
说着撒娇弄痴,令人神酥骨软。
“歇息去了?你们这儿还是客栈?”王二抓住最后的理智问道。
莺妹妹佯怒,一拳捶在他胸口,“相公哪里话,咱家都是正经生意,自然有供客人们歇息的雅间,相公且随我来。”
乱花渐欲迷人眼,他不做他想,只想快点找个地方歇歇脚,若能有美人相伴,自是再好不过……
萧泉马不停蹄地往萧府赶去,心里仍旧抱着一线希望。
说不定真是她噩梦一场,爹娘还在等她归家,那什么如妃也不是淞儿,不过是高怀渊恫吓她的说辞罢了……
没过多久,她大汗淋漓,撑着墙一点点挪向熟悉的巷中。
这条巷子,每日爹娘都会乘车驶过去到庄铺上,她会由此前往沧浪堂,小淞儿会去到京郊放风筝,回来的时候泥土压出两条辙线。
青石路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过。
她扶在门外的柱子上,泪流满面,被出来洒水的老妇撞见,吓了一跳:“姑娘可是寻人?”
她摇摇头,目光却不住地往里探去,哽咽道:“不知此处所居何人?”
京中地皮紧张,查抄后的人家空置一段时间,便会往外卖去。
萧府上下被诛,落了个人祸之家,因此也没什么高官大户来置办,住进的只能算是小有银钱的饱食之家。
“俺家姓刘,不知姑娘来找谁?”老妇谨慎,未曾尽数透露。
空荡院内,再无一熟悉面容,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萧泉攥紧心口,摇了摇头,“不是,不找谁,我走错了……”
她失魂落魄走出那条小巷,背靠着墙面滑下,伏在膝头痛哭不止。
爹,娘,小淞儿,拢月,丛云,桂芳嬷嬷……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造化弄人,天不忍见她愚钝,终要她尝一尝这万箭穿心之苦,而不是困在高墙之中,做她爱与不爱的千秋大梦。
她哭得头昏脑涨,眼皮肿起,找了一处水塘净脸,把红肿的眼镜消了消。
水中倒映着一身俗不可耐的她,长发披散,无枝可依,形同孤魂野鬼。
她掏出一根发簪,与拜入门下时先生所赠形无二致,将头发尽数散下,重新高高挽起。
发丝将买来的木簪缠绕,簪于发顶。
以前她问过先生,这根发簪随处可见,赠之何意?
掌生师兄失笑:“莫不是嫌它烂大街?”
她大窘,忙跳起来解释,先生抬掌一压,笑呵呵道:“世上没有无二之物,有一便有二,今后你在何处,便可在何处见到它,因此不必担心丢之弃之。”
“无有执念,遍地皆是生机。”
水中倒映翩翩少年,陌上人如玉,我亦世无双。
她与水中人影相视一笑,尘埃落定道:“萧泉,你回来了。”
……
杜恪怀中抱着小孙儿,听着老同僚不住牢骚抱怨,被流了一手的哈喇子。
“那胡至陵成了会长后,也闭门不出,将他那什么嗅神香舞得到处都是,我看那香必有什么蹊跷,已经有不少人家倾家荡产也要嗅之一快!”
杜恪便是商会老会长,不想他一手提拔的萧程永突遭大难,落得个家破人亡,让胡至陵小人上位,弄得整个商会乌烟瘴气,怨气横生。
他听闻此言,也无法含笑弄孙了,派乳母把孙儿抱下去,听老同僚细细说来,眉头紧锁。
“这香不对劲,恐有罂粟夹杂其中,扬州之祸未远,若是此香传开,国将不国。”
杜恪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老同僚正有此意,国本贱商,取之有道,他们再鬼迷心窍,也不能挣这份丧国钱!
“你且回去,带我想想办法,哎。”
老同僚心下稍安,也知他叹意,那胡至陵身后若无势,堂堂商会,怎轮得到他来坐镇!
两人一时默然,同僚告辞而去。
正是束手无策之时,有家仆来报,说故人之子求见。
杜恪不解:“故人之子?”
家仆:“是,老奴瞧着是一眉清目秀的姑娘,颇为俊逸。”
杜恪想了想,道:“请来吧。”
那人被领进门来,衣摆轻扬,肩背挺阔,似有故人之姿。
她迎着杜恪愣怔的目光,执礼相拜,死而复生——
“在下萧泉,杜叔,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