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她一下一下顺着他脑后的发丝轻捋着,“此事我们从长计议,高怀渊手段阴狠,切不可被他发现,失了方寸。”
李楼风恨得浑身发抖,前世高怀渊毒蛇般盘踞在她身上,将他一逐再逐,将她一伤再伤……往事历历在目,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萧泉被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气,不置一词,轻拍在他隐忍的阔背上。
雨幕中陌生的脚步声传来,李楼风紧紧抱着人,感受着她鲜活的温度,垂眸看着自己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心想,这人是我的。
萧泉显然也听到了,她挣扎起来,李楼风不得不放开,下一刻唇上传来温热触感,下唇一痛。
“去吧,别害怕,我也在这里。”萧泉对他明艳一笑,将他推出车厢。
他趔趄两步,魂不守舍地穿雨而去。
车夫晃晃悠悠地收了伞,伞在地面磕了两下,打了个哈欠:“姑娘可在车中?”
萧泉撩开车帘,“恭候多时了,成叔。”
成叔是高重煜派来专门负责她外出联系的车夫,混在后院一堆粗使中。
马车渐渐驶上路面,雨滴坠在车顶上敲出寂寞的响动,她靠在车壁上,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怅然若失。
过于强烈的心跳仿佛还在手下跃动,上一世他自刎时……在想什么呢?
每一次他站在自己面前,执君臣礼唤她“皇后娘娘”时,他是什么表情?
记得有一次高怀渊大发雷霆,将殿上所有东西尽数砸毁,细颈梅瓶碎在她脚边,倾倒的水沾湿了她的鞋面,新摘的梅花被踩碎。
高怀渊踏着花魂而来,扳过她的脸,“你与镇北王好有兴致,梅园赏花,雪中铎枝,心中可有对朕的半分愧疚?”
她看着一地狼藉,沉沉不语,心下一片纷乱茫然。
在她浑然未觉的风雪中,李楼风涉雪而来,狐氅上落满了雪,不知早在梅园等了多久。
果然等到他心心念念的身影撑伞而来,不多时,伞面收起,露出她越发细弱的身姿。
那人没有好好待她。
寒梅点点,皑皑天地间,缀红一片。
她与他记忆中灵动的萧泉不大一样了,她娴静大气,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后风范,或许高怀渊只是需要一具名为萧瑾安的艳尸,并不在乎她更可贵的另一半灵魂。
可李楼风忘不掉。
所以他明知会给她带来麻烦,仍无法自抑地靠近,“臣参见皇后娘娘。”
她对他的出现似乎惊了惊,很快便平静下来,虚虚一扶,“王爷也来此处赏梅,本宫可有挡了王爷雅兴?”
簌簌白雪落在她发梢肩头,他捻了捻指腹,收回过于热切的目光,苦涩道:“臣不过附庸风雅,能巧遇娘娘,臣……三生有幸。”
萧瑾安发凉的指尖稍顿,心中莫名不是滋味,镇北王的眉目掩在风雪中,看不真切,一如她与他隔着三步之遥,咫尺天涯。
一片梅花从枝头倾落,点在她的云鬓间,乌落寸芳,衬得她国色天香。
待他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握着那片梅瓣。
萧瑾安神色莫辨,那只手擦过她的颊边时,她竟涌起了些许期待。
她不敢再久留,连他沐风掣雪的容颜也不敢细看,在他歉声前落荒而逃。
车厢晃了一下,旧忆纷纷,她掀帘下车,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高怀渊撑伞将她罩进伞中,一派平和道:“在家中就这么枯燥,要你天天外出奔忙?”
她抽出自己的手,撇开脸道:“你何时知道的?”
高怀渊也不恼,收回手负在身后,与她慢慢往前院踱去。
“你第一次要挟他们的时候。”
萧泉抿了抿唇,侧目而视:“你就这么自信,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反受其乱?”
哑妇见她归来,大大松了口气,又见她旁边跟着那阎王,一口气又高高吊起。
萧泉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她会意领着其他侍女退下。
“我说过无数遍,”高怀渊把伞收起,放在廊下的木桶中,直起身与她四目相对:“我爱你,可你没有一次信过。”
他的神色有几分寥落,哂笑道:“我剖白心迹时,你脑中想的,究竟是谁?”
萧泉眉目微动,缓缓走到他面前,仰头细细看他。
下一刻她抬起手狠狠掴去,“啪”一声和着檐角雨滴,格外清脆。
她倾身凑近,与他鼻息交缠,轻声道:“你问的是萧泉,还是你的皇后?”
“皇后被你投入狱中之时,已被你亲手鞭死,”她不无讽刺,诛心道:“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我伤可见骨时,你在宫中谋划什么?高怀渊,我跟你说过那么多遍疼,你可有一次听到过?”
“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的爱?”
她狠狠将他朝后一推,冷声道:“既要与我一分高下,便别再拿我错付的深情来辖制我,太拙劣了,我嫌恶心。”
说完她不管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径直回了房,狠狠把门摔上。
高怀渊顺着苔绿的墙壁怔然滑下,沾了一身洗不去的恶臭,仿佛他第一次知道,那些鞭子抽在心上有多疼。
他疼惯了,便不以为意,只当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替她养伤。
然后再为她编造出新伤,看她缠绵病榻,除了他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看不到她的日渐虚弱,听不到她的垂死呻吟,他守着那片枯萎的花海,问她为什么不再动心。
他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瑾安在他夜间回宫时,就算睡着了,也会迷迷糊糊爬起身来,在幽幽烛光中把他拥进怀中,语气黏连地问他,有没有不识趣的大臣为难他……
那些他习以为常的瞬间,不经意的温柔,全都从他生杀予夺的指缝中溜过。
他在她抬眼望来的清亮眼眸中,看见的究竟是冷宫中伤痕累累的自己,还是一整个倾心于他的萧瑾安?
“我怎么可能……会负她?”
他不可置信地抹过下颌,接了一掌心不明所以的断肠泪。
高怀渊在迟到的大雨中茫然四顾,渐渐看不清那扇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