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那衣裙一角,江知年也能准确的辨认出来。
江玉沁打心底是害怕应不染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日仓皇一瞥,她竟然从应不染的眸子里看出了赤裸裸的杀意。
那时一种自己费劲千难万险得来的一枚簪子,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却被人趁其不备,偷偷拿走,还不忘在她眼前炫耀而激起的怨恨。
簪子被拿走了,还被人明目张胆的带在头上,据为己有。
江玉沁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最后一点红色晕染开,江知年终于收起笔,看着怔怔出神的江玉沁无奈的摇摇头。
“你一个女子,不要和别人这般纠缠不清。”
江玉沁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闷哼一声,转过头不去看江知年:“二哥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江知年不做声。
江玉沁也未在意,伸手揪了一片树上新长的绿叶,“我有。”
“你阿父阿母不会同意的。”江知年毫不留情的戳破。
江玉沁撅了撅嘴唇,说自己要追寻心中所爱,谁都拦不住她拥抱爱情。
“那便是要与父母断绝往来也不后悔?”
江玉沁忽然垂下头颅:“谈不上后悔,就是爱情没了,阿父阿母也生气不愿让我回去了......”
江知年心中微骇,“抱歉。”
“我不知道他......去世了.....”
江玉沁的嘴角止不住抽了一下,到嘴的话还没说出口来,就被江知年下一句话憋得跳脚。
“曾经也有人.....消失在我的世界.....”
“二哥哥.....”江玉沁拍了拍江知年的肩膀,憋红了脸,“那个......他没死....你别当真......”
言罢,江玉沁“噗哧”一声,笑出声。
看见江知年逐渐阴翳的脸,方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江知年也不理她,径直站起身,端着笔砚向书房走去。
“二哥哥,二哥哥,你别走啊......我不笑了还不成嘛......”
“你刚说有人消失.....怎么了二哥哥....你守寡了啊?”
江知年将笔砚放在书桌上,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窗外,淡淡应了一声。
江玉沁连忙攀附上他的手臂,撒娇道:“二哥哥你莫要再气了,我同你开玩笑的。”
自知理亏的江玉沁,拎起裙摆小步跑出去,不过转眼的功夫,便端来一壶酒。
她主动斟了一杯酒,双手高举:“二哥哥我错了,玉沁先干为敬。”
江玉沁没以为江知年应的那一声,不过是负气,想着自己敬一杯酒讨个原谅就将酒水撤掉,毕竟江知年还要温习文书。
可江知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盏,仰头尽饮。
江玉沁有些惊讶,她常年跟学院里的纨绔混在一起,小小年纪就学会饮酒。
但书院里那些认真礼学的男子,则滴酒不沾。
依着她对江知年的了解,认真礼学,又作为质子扣押宫中,他应当不会饮酒才是。
今日这番.......
倒是熟练的像个酒混子。
但,他似乎又没有像那些纨绔一样,颇为享受酒水带来的美妙感受。
香浓的酒水,在他这里,似乎就像是井水一样,面无表情,然后兀自又给自己倒了几杯,像是在解酒压下心中的苦闷。
“二哥哥,你怎地也会吃酒了?”
江知年淡淡道:“有一年,她偷偷离开,我到处寻不到她,又被囚在皇宫,每日被焦虑心忧所扰,最后.....”他轻笑一声。
不知道是笑自己的无能,还是笑自己的懦弱。
江知年将手担在书桌上,用两根手指,翻来覆去的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压抑的太久,他竟然将压在心底的这些不愿对任何人说起的话,在江玉沁面前,畅吐让痛快。
江玉沁收起平日的嬉笑,拎着裙摆坐在江知年旁边,又往两人早就空了的酒盏里倒满了酒。
“二哥哥,她不在了吗?还是——你还没有找到她?”
江知年摇摇头,盯着那杯快要溢出来得酒盏失了片刻神。
“找到了。”江知年忽然仰头,闭上双眼,“可是,她不要我了.......”
江知年刻意不让江玉沁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可她还是看到了。
“二哥哥,”江玉沁吸了一下鼻子,染上一层浓重的鼻音,“喜欢就去追嘛,姑娘家是要哄的,你看我,分开前我哭着喊着说再也不愿意看见他。其实呢,只要那死人回来冲我勾勾手指,我就回去了。”
“所以你学会耍个无赖么,她要不同意,你就抱着她,她要挣扎,你就亲她,直到把她亲的喘不过来气儿,没有力气再走,人就哄回来了。”
江知年没有应声,过了许久,他缓缓睁开眸子,似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将头偏向窗外,淡淡道:“她,对我很失望了吧。”
双眸再度闭上,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应不染的身影。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江玉沁听。
“她做事从来不计后果,总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每次抱我得不到回应,便喜欢咬我.....像只恶犬一样,霸道的在我身上留下她的痕迹。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她,便任凭她咬....”
江知年的脑海不可控制的想起两人坦诚相见的夜晚。
那天的应不染被自己逼急了,恶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臂。趁着自己睡着,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上一世的应不染,内心应该是对自己失望的吧,多年炽热的爱意得不到回应,所以这一腔的爱意到最后全部变成了失望。
所以,她才想用这种方式,来释放自己内心的情绪。
应不染,是带着绝望死的。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去绝望?
最该绝望的人,不该是他吗?
二十岁,大好的年华,本该考取功名,前途坦荡,却被应不染毁了。
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说服了自己,接纳了应不染,。
可应不染呢?
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在他爱上她的时候,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时候,又一次尝到了被人抛弃的滋味。
江玉沁伸手夺过江知年手中的酒盏,快步走到窗台,一伸手,将那酒盏扔了出去。
“二哥哥,失去了就去找回来,有什么大不了。你这样,我真看不起你。”江玉沁哼了一声,拎着酒壶,径直出了书房。
江知年看着江玉沁一连串的动作,呆怔片刻,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应不染。
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莫说肃贵妃,连太后都奈她不得。
唯有面对自己,才肯收敛一身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