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将手中的文件揉成纸团,用力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努力吞咽着,滚动的喉头如同浑身痉挛的老鼠。
“不够,不够!食物,能源,氧气,矿产,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都必须是我的!”
巴尔扎克吞下了所有文件,但这并不能让他满足,反而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绝望的苍白,他猛地看向桌上的罐头,鬼使神差的问道:“你!你告诉我,幸福是什么味道?”
“幸福是……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
李晨下意识地答道。说完,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他是罐头,罐头怎么能够说话?
李晨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以为巴尔扎克识破了自己这个观察者的身份。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巴尔扎克并没有认出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只是在梦中将罐头当做了倾诉对象,于是罐头被赋予了语言。
“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
巴尔扎克显得有些恍惚,他双眼失焦,呢喃了很久,重新回过神来,看向罐头。
“妈妈的味道又是什么?”
他自言自语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摆在上面的照片。
“我的妈妈只会做番茄肉汤。她说她做的肉汤香甜美味,可是香甜又是什么滋味?”
他看向罐头。
罐头李晨试探的问:“难道你没有味觉?”
巴尔扎克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哈,被你这个小家伙发现啦!是啊,我天生味觉缺失,我的妈妈为此想了无数种办法,她是最伟大的化学家,但她拯救不了我的味蕾!”
巴尔扎克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如同换了一个人。
“不,她根本没想过拯救我!她的眼中只有她的实验室,我只是她实验桌上的小白鼠!她宁愿去看小白鼠,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她做了什么?她只会做番茄肉汤,永远永远难以下咽的番茄肉汤!”
“呃……也许你可以提醒她换种口感?”
“不,不行!”巴尔扎克慌乱起来,连连摆手,“如果让她知道我讨厌番茄肉汤,她一定会失望的,我不能让她失望!”
呃,你还真是自相矛盾。
这句话李晨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
他大致搞清楚了,巴尔扎克的童年给他造成了某种心灵创伤,导致他对不能体会的味觉格外偏执。
“幸好还有你!”巴尔扎克拿起罐头,如同抱婴儿一般温柔的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肥硕的身体,柔声道:“因为有了你,其他人可以代替我感受幸福的味道,他们的满足,终将化作我的满足。但是,为什么我无法感到满足?”
巴尔扎克变得失落,罐头从他的怀中跌落,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
“为什么你无法让我满足?”
巴尔扎克一脚将罐头踢飞出去,狰狞的脸庞流下两行血泪,旋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为什么?那个女人明明研究出了彩虹多巴胺,依旧无法让我满足?为什么我把她做成了罐头,依旧无法感到满足?你告诉我,为什么?!”
巴尔扎克的吼叫变得愈发震耳欲聋,整个房间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墙面剥落,变得支离破碎,破碎的墙面后如同虚空般黑暗。
一张张或狰狞或祥和或哭泣或嘲笑的女人脸庞拥挤在裂痕后面,争抢着要从对面挤进房间。
房间——或者说梦境濒临坍塌。
幸福的味道?
罐头躺在地上,完全忽略了梦境坍塌可能导致的危险。
他在思考。
突然,它的身上长出了手脚,他冲着巴尔扎克挥手:“巴尔,你自己品尝过幸福套餐吗?”
状若疯魔的巴尔扎克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好一会儿,他僵硬的身躯缓缓拧转,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吃那么恶心东西?”
“也许你可以尝尝。”罐头像个殷勤的推销员那样努力做着自我推荐,“我是幸福套餐,品尝过我的人都说他们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不……如果……”
“如果失败了,那就当成一场噩梦好了。来吧,试试看,也许会有意外惊喜呢?”
在罐头的不断诱惑下,巴尔扎克的喉头耸动了一下。
罐头趁机添上最后一把火。
“来吧,来尝尝妈妈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
巴尔扎克缓缓走上前去,将罐头捡起,用肥硕的手掌蹭了蹭上面的尘土。
取下罐头自带的开罐器,巴尔扎克停了下来,神色满是挣扎。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而后猛地睁开双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巴尔扎克笨拙的用开罐器将手中的罐头打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抠出一小块膏状物,塞进了嘴里。
……
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当你回到家中,母亲总会笑着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
幸福就是,哪怕她已经或终有一天会离开你,你也永远无法忘记那种味道。
幸福就是,毫无保留的爱。
……
当泪水从巴尔扎克的脸上滚落,李晨终于可以确定,他是人类。
罐头消失不见,化作李晨的身影,出现在巴尔扎克的面前。
“李白……所以,这是我的梦?”
巴尔扎克浑浊的双眼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他意识到了梦境的存在,但他并没有选择马上醒来。
李晨的表情很是复杂。
虽然解开了一道难题,但他一点也不快乐,或许是因为巴尔扎克犯下的罪孽,又或者是因为快乐和幸福绑定的太深?
是的,开启这段梦境的钥匙,就是他手中那只小小的开罐器。
或者说,它叫幸福。
当巴尔扎克打开罐头的那一刻,情感手术刀就已经发动了。
李晨可以剥夺巴尔扎克的幸福,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剥夺了自己的幸福。
李晨看着像婴儿般舔食着手指的巴尔扎克,问道:“味道怎么样?”
巴尔扎克苦笑着摇头:“糟糕透顶的体验。番茄太酸、汤太咸、肉也烧焦了,口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那个女人果然没有做饭的天赋。”
“不过啊……”巴尔扎克突然露出微笑,“也许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