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秋白。”
“我在。”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殷秋白一怔,不知为何有一股没来由的郁结堵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到了心头。
“牧公子好好休养,等身子养好了,我带你回京城。”
牧青白扯开嘴角笑了笑。
殷秋白见他强笑,知道他想回的不是京城,可是牧公子的家在哪?
牧青白没有说,殷秋白也没有问。
“喝粥吧。”
殷秋白将一勺粥递到牧青白的嘴边。
牧青白没有所谓大男子主义情怀,张嘴含住汤匙。
二人再没有说话。
殷秋白温柔的喂着,牧青白张口闭口咽下。
一碗粥见了底,殷秋白眉眼露出欣喜。
“要不要再来一碗?”
牧青白摇摇头。
“牧公子不想回京城,是因为觉得京城里太多尔虞我诈吗?”
牧青白奇怪的看着殷秋白。
殷秋白眉眼低垂,看着空了的碗,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我总是强求牧公子大义为公,如今我知道自己错了,无论牧公子做过什么似乎都非心之所愿,如果牧公子累了,想要林泉归隐,我可以保证此后绝对无人能打扰牧公子。”
牧青白笑道:“殷小姐,京城里是有不少尔虞我诈,但当我在京城,尔虞我诈的源头就成了我了,别误解我的意思,我没有不想回京城。”
“那回去后,牧公子还住白府吗?”
牧青白歪着脑袋:“我这官肯定是做不成了,没了俸禄连个破屋都租不起,殷小姐愿意收留我,不让我流落街头,我都要感恩涕零了!”
殷秋白嗔道:“别叫殷小姐了,听着别扭~”
“秋白。”
殷秋白脸颊微红,似乎这才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了。
“嗯。”
……
……
京城入冬很冷。
冷到小和尚专门去买了一顶帽子,遮住了光头。
“多好看的小和尚啊,我们去问问他佛法吧?”
来寺里求签的少女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羞赧的推搡同伴,想与小和尚说上话。
小和尚双手合十,冲少女们微微一笑。
一个武僧急匆匆跑到小和尚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师弟,你快跑吧!方丈到处找你呢!方丈拿了铁木的棍子,说要打爆你的头!”
小和尚脸色一紧,但碍于还有不少女子在看着,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轻咳一声,挥挥手。
武僧着急道:“你怎么还不跑啊,就你这损样儿,你挨不住方丈两棍!”
小和尚拉着武僧来到一旁,把后槽牙磨得吱吱作响,“师兄,能不能麻烦你赶紧滚啊?”
武僧视线突然略过了小和尚,他身形一顿,扭头撒腿就跑。
小和尚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正欲与少女们好好讲讲佛法,但就是拉着武僧说话的这半分钟,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少女,只看得到穿着袈裟的方丈。
方丈喘着粗气,不是累的,是气的。
他派出去的人没拦到大师兄净法,因为大师兄离开京城之后压根没有直接去北疆。
小和尚扯了扯嘴角,干巴巴的笑道:“方丈,您老人家这是干啥呢?那棍子一股腥气,您拿着它,都辱了您的佛性!”
“佛性?我要是还让你胡作非为,法源寺的家底都要让你这只老鼠掏空了!”
“嗐,方丈你这话说的就是见生了,怎么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呢?”
“谁跟你一家人?”方丈气得胡子都哆嗦起来。
小和尚看了看门口,方丈挪了一步封死了他的退路。
“看来今天这顿打必须挨咯?”
方丈淡淡的说道:“除非你能长出翅膀飞出去。”
小和尚连忙道:“方丈,有话好好说嘛!”
方丈连走两步,乍一看是两步,实则已经逼近小和尚的身前。
小和尚大惊,赶忙就地一滚,一骨碌跑到了方丈身后。
棍头落在地上,把坚硬的青石板敲得四分五裂,棍头镶入石板,砸了一个大坑!
“老和尚!你下死手啊!!”小和尚的脸色变了又变。
方丈大怒:“你有这种身法,还能被捕快抓住?你就非得要老衲去牢里捞你,非得要老衲丢人是吧?”
小和尚抱着方丈的腰连连躲着挥袭来的棍子:
“这话说的,你打我我得跑,这样不用被你打死!捕快抓我我还跑,那就是拒捕!”
“歪理!歪理!你这孽畜满嘴歪理!老衲今天非得把你的嘴打歪!”
小和尚一边用泥鳅一样恶心滑溜的身法躲避虎虎生风的棍,一边嘴巴还不停的说道:
“这世道到处都是歪理,你这老和尚怎么就看不见?这座寺庙就是一座最大的歪理,你们这些念佛的和尚就是闭上眼睛的歪理!”
“孽畜!你胡言乱语什么!这是在佛前!”
“世人花十文钱买的香要向佛许十两金子的愿!”
“孽畜闭嘴!”
“世人身在世俗偏要向不出寺庙的和尚问人生!”
“闭嘴!”
“世人向清心寡欲无我无位的佛求姻缘,这就是最大的歪理!这样的佛法我念它干什么?”
小和尚连滚带爬的逃到门口,对气喘吁吁的老方丈说道:
“一颗舍利在寺庙里就是一颗石头,放在俗世就是救世的一块金子,能换饥民活命的一顿饱饭,能换病人活命的一碗汤药!你守着这颗舍利干什么?”
方丈撑着棍子,喘了好久才能说上话:“你回来!你回来!你又要去哪?!”
“我去找一把火,烧了这座庙!”
方丈瞪大了眼睛:“老衲打死你……”
方丈拎着棍子跑了两步,小和尚赶忙撒腿逃命。
藏在暗处看戏的武僧赶忙跑出来,搀扶快要跌倒的方丈。
方丈累得坐在地上,看着门口空空荡荡。
“师父,要去追师弟吗?”
“不用。”
“可师弟他不是说要去找一把火烧了咱们法源寺吗?这要是真让他烧了,咱们住哪啊?”
方丈瞪了眼自家弟子,怒道:“榆木脑袋!他说的火不是火。”
“那是什么火?”
“青楼里的欲火,人心的贪火,或者在北疆雪地里一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邪火。”
武僧挠了挠光头,道:“师父,弟子觉得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
方丈怒道:“有什么道理?都是歪理!!”
武僧悻悻地闭嘴了。
方丈怒火稍熄,又问道:“他说了什么?”
武僧小声说道:“一直端坐在寺里,坐到死都修不成佛,上一任的主持就是这样坐到死,到死都只留下了一枚舍利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师父,您说,祖师爷他成佛了吗?”
方丈愣住了。
好半晌,方丈站起身,走到一旁去捡起小和尚掉落在地的帽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