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来,谢凛才知道,顾拙之所以会被父母这样数落,最主要原因竟然是因为她聪明。
“同龄的孩子,甚至是比我大的孩子,其实是听不懂那些话的,所以家长也不会对孩子说那样的话。但是我听得懂,正因为知道我听得懂,所以他们才总是对我说。”顾拙当时是这样说的。
当时谢凛心里的生疼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再后来他发现,其实不单单是阿拙的父母,村里其他人也会对着她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
“七秀,你再聪明有什么用啊,你不是男孩,你爸爸妈妈再疼你也有限。”
“你要是男孩,你爸妈恐怕能为了你舍命。”
“七秀你别老是捧着本书了,小心把眼睛看坏了,长大后没有人要。”
“就是,光是好看和聪明可找不到好婆家。”
……
虽然面对这样的话,阿拙每次都沉默不语,但谢凛却很清楚,她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的。
但是万幸,阿拙一直都没变,她从来没有认同过那些话。
可是,谢凛更明白,那些人的话,并不是真的没有伤害到阿拙。
相反,正是因为这些话,才导致阿拙内心有一个窟窿,一个很难填埋的窟窿。
不知道谢凛在这转瞬间想了这么多,陆叔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跟你这个固执的家伙说了。”
他转而问顾拙,“你喜欢九家村吗?“
顾拙一怔,“不讨厌。”
陆叔以为不讨厌就是喜欢,但是谢凛更知道她是不讨厌也不喜欢。
她对大多数事情都是不讨厌也不喜欢。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但旁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便是顾队长,都觉得她这样是宠辱不惊。
谢凛内心却对此一直隐隐有些不安。
“这里环境是好,但山地耕种太难了。”毛来娣叹气道:“不但土地不肥沃,挑水打井都不容易,他们这边连水稻小麦都不能种,只能种各种杂粮和红薯,而且山上还有许多野兽。”她反正是不喜欢这儿的。
顾拙笑了笑没说话。
毛来娣说的那些不便她都知道,甚至,从后世来的她对此感触会更深。
但至少于她而言,其实都可以接受。
外面下着雨,屋檐下的四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喝着茶。
“七秀,七秀!”伴随着大力的拍门声,院门外传来呼喊的声音。
顾拙一怔,“我去看看。”
雨太大了,她拿起墙角的蓑衣穿在身上,小跑过去开了院门。
“七秀,我家敏敏受伤了,满脑门都是血,王大夫居然让我们准备后事,你赶紧跟我去看看,救救我家敏敏!”门外的人同样穿着蓑衣,隔着雨幕其实面容并不清晰,但声音是熟悉的。
听着男人几近哽咽的话,顾拙二话不说便跑进屋拿了自己的医药箱,对着谢凛道:“我去出诊。”
顿了顿,她对毛来娣交代道:“阿婶,要是我没能赶回来,麻烦你做饭的时候给谢凛也做上一份,伙食费我回来再给你。”
“好好好,你赶紧去忙吧。”毛来娣连忙道。
谢凛看向她道:“你自己小心一点。”这种天气,如果他这会是正常的,肯定要跟着一起去的。
“我知道了。”顾拙背起医药箱就冲了出去。
等走出一段距离,顾拙才认出了来喊她的人。
这位也是顾家的人,跟他们一家的血缘比顾队长他们远多了,具体已经说不清楚了。来叫她的这人是家里的老三,名字就叫顾三牛。
在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分别是顾大牛和顾二牛,三个儿子,就生了顾敏敏一个女儿,而且还是年过四十才怀上的老来女,一大家子有多宝贝可想而知。
可惜顾敏敏长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脑子却先天便有些问题。
“敏敏到底怎么了?”路上,顾拙问道。
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顾敏敏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段没了的。
闻言,顾三牛脸有点红,犹豫再三才含糊道:“敏敏偷吃了二嫂从娘家带回来的白面饼,二嫂气不过跟她发生了争吵,推搡之间她摔倒,脑袋正好撞上了灶角。”
顾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描述的方式,分明就是将错误更多的归咎到了顾敏敏本人身上,帮那位二嫂开脱了。
看来……这一家子不太平啊。
顾拙才到,顾敏敏的母亲石秀玉便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红着眼眶哀求道:“七秀你快来看看我们家敏敏,救救我家敏敏,只不过是脑袋磕了一下,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呢?”
她转头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王大夫。
王大夫摸了摸鼻子,对着顾拙道:“我这次真是看准了,这个顾敏敏她真活不了。”
顾拙上手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把了下脉,便知道王大夫为什么这么说了。
顾敏敏的脉象太微弱了,而那个伤口又太深了。
颅骨已经有了些许损伤,可能还有碎片进入了颅内。这种级别的伤势,以如今的医疗技术,是真的没有治疗的能力。
顾拙没有废话,直接从医药箱里取出酒精和棉块纱布。
——她忍不住有些心疼,从齐市拿回来的酒精已经快要告罄了。
“家里有烧开的热水吗?”顾拙问道。
首先需要清创,但是手头的酒精不多,只能稍稍节省以下了,伤口之外的那些,用开水擦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有有有!”石秀玉连忙道:“我家有热水瓶,正好我早上烧的还没用。”
“拿个盆倒进去,尽快晾凉。”顾拙纷纷道。
石秀玉连忙点头。“好,我这就去。”
正要离开,她突然脚步一顿,回头对顾拙道:“我们敏敏能救的吧?”
“能救,但过后人能不能醒来,醒来后能恢复几成,这些都是未知数。”顾拙没给她打包票。
尽管如此,但石秀玉也已经很激动了。
等到伤口清创完毕,顾拙拿着镊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顾敏敏的伤口实在太严重了,顾拙本人没有做过任何脑科手术,如今哪怕只是将碎骨用镊子夹出来,但于她而言依旧是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