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九月,黄河岸边朔风怒号,李明望着对岸高迎祥义军的工事,心中满是无奈。谁能料到,之前几次硬抗王嘉胤、高迎祥起义军攻城而无事的河曲县就这么轻易的丢了!高迎祥占领河曲县后立即搭建三座简易浮桥,大军连夜渡过黄河,就在昨天下午,高迎祥义军联盟已全部成功渡河并拆除浮桥。现在对岸义军工事中隐约可见几十门各式火炮,其中三门炮管粗又长,很可能是朝廷加强边防从西夷人手中买来的红衣大炮。李明明白此时强攻渡河毫无胜算。
李明回到营帐中下令召集各营主要将领商议。营帐内气氛压抑,烛火摇曳不定。
左营统领赵刚,满脸络腮胡气得直抖,大声骂道:“他娘的,这山西官兵怎么这么不经打!这高迎祥动作忒快,难道咱们就这么干瞪眼?”
右营统领焦铭也跟着叫骂:“将军,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这帮反贼点颜色瞧瞧!”
中军副统领张浩,虽年轻却沉稳,忧虑道:“将军,对岸敌军火炮占优,地势又利其防守,此时渡河,弟兄们必将伤亡惨重,还望将军三思。”
谭师爷手捻胡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慢悠悠道:“各位稍安勿躁,容我思量思量。”谭师爷久历官场,深知权谋之道。
后营统领满天星,作为李明的结拜大哥,眉头紧锁,缓缓劝道:“贤弟,如今局势险峻,切不可冲动,咱们得从长计议。”
新兵营统领苏怀玉,曾为官兵千总,抱拳道:“将军,依末将之见,对岸义军火炮射程远超我军,强行渡河交战绝非良策。可分兵一部分守住黄河,防止高迎祥渡河来犯,其余人马回府谷休整,再做打算。”
赵刚一听,气得直跺脚:“就这么撤?这也太窝囊了!”
焦铭也附和:“对啊,将军,就这么灰溜溜回去,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谭师爷微微一笑,眼中闪过狡黠,压低声音道:“各位别急,办法不是没有。咱们之前斩获了一些李自成的细作,不如宣称与高迎祥大战一场,阵斩二十多流寇精骑骨干,俘虏二十多精骑,以此邀功。”
李明听后,心中一动,却面露担忧:“谭师爷,这法子虽妙,但那俘虏一旦交到上面,一审问不就露馅了?”
谭师爷神秘一笑,凑近李明轻声道:“李将军放心,钱守庸那里自有办法让俘虏按咱们的意思招供。”
李明恍然大悟,他深知自己握有钱守庸的投降书,钱守庸不敢不听命。且钱守庸也需要这个战功,总不能出兵徒耗钱粮却毫无斩获。
李明略作思忖,果断下令:“好,就依谭师爷所言。赵刚,你率左营1700多人,加上张良的炮兵总队300多人,带着二十四门佛郎机炮,把守黄河沿岸,务必严密监视对岸,绝不让义军渡河。苏怀玉,你协助赵刚,做好防务调配。其余将领,随我回府谷。另外,谭师爷,你即刻休书一封,连同之前斩获的细作首级、俘虏,一并交给绥德巡抚钱守庸。告知他按咱们商量的办,就说他派我主动出击,在府谷县境内大败高迎祥二十多路义军联军,阵斩二十多义军精骑骨干,俘虏精骑二十余人,让他给三边总督练国事写封捷报。”
谭师爷应道:“是,将军,卑职这就去办。”
赵刚挺胸抬头,大声应道:“得令!将军放心,俺赵刚在此,定叫那帮反贼有来无回!”
苏怀玉也抱拳道:“是,将军,末将定不辱使命。”
众人领命正准备散去。帐外传令兵突然进帐禀报到:“报告将军,营外有个乞丐说是河曲县令,找大人您有重要军情禀报。”
李明很是惊讶,于是让传令兵把此人带来详细问话。不多时,只见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泥垢、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跪倒在帐中。李明问道:“你说你是河曲县令可有凭证?”
乞丐急忙说:“我有朝廷的告身印信,不过游过黄河时告身已经湿了,但印信还在。将军请看!”说着从手中一个小布袋里拿出了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和一枚官印。
旁边的卫兵把东西放入托盘中,李明自己也不懂这些官方证明怎么查验真伪,就示意卫兵把这个交给谭师爷查验。谭师爷拿着官印上下仔细端详,还拿来印泥盖了两个印章。又小心翼翼展开告身文书仔细辨认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和印痕。半天才抬起头来,说:“将军,没错了,确实是河曲县令的印信无疑。这河曲县的官印因为常年使用,很多纹理都磨损较为严重,得很用力才能印得清楚,伪造的一般不会注意这个细节。告身虽然被水泡过,但上面还是能看清有吏部的印记,这个巡抚署的官印还是比较清晰的,我们与巡抚衙门经常有文书来往,这个印章是不会看错的。”
李明听后点了点头,让人拿来一个椅子,让县令坐下详细叙述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这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河曲县令张天德。自三日前兵败后,张天德自知自己作为地方官,守土有责,丢掉县城难逃朝廷的一刀,同时因为自己曾多次坚决抵抗,打退义军攻城,被义军抓到肯定难逃一死。于是一盘算,河曲县属于山西布政使司管辖,往东面山西内地方向跑容易被朝廷抓,在河曲县当地不跑容易被起义军抓,只有陕西方向活命机会才能大些,于是趁乱脱下官袍,一个猛子扎到黄河里,仗着年轻体力好,还会水,游过了黄河。第二天,腹内饥饿难耐,正好看见李明大军军威极盛,一想自己反正也没活路了,就冒险前来投靠,愿意隐姓埋名给李明当个师爷甚至书吏都行,只求能博一线生机。
李明心想,这也是个为了自己活命不顾家人死活的狠人啊。大明皇帝为了防止地方官不战而逃,规定地方官守土有责,城池丢了地方官就要掉脑袋。如果敢逃,地方官的家属、亲人就要被连坐,该杀头杀头,该发配发配,主打的就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李明问道:“那你跑了你的家人怎么办?”
张天德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我家中有一年近六十的老母和妻子,还有两个女儿,朝廷规定官员上任不能带家属,她们都在老家江西。我现在也顾不上她们了。只要我不死,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娃总会再延续我老张家的香火,要是我死了才是真的断了香火了,呜呜呜。”
李明叹道:“你是个真小人啊,为了活命真是连家人都不顾了!也罢,看在你之前也是跟高迎祥他们义军交过几次手的,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高迎祥他们义军的战斗力怎么样?能成事不?”
张天德猛的坐起身来,眼冒精光的说道:“他要是能成事儿,我就不会跑了!他们虽然自称为义军,但每到一地就裹挟百姓,每每攻城都是仗着人多驱赶老弱填壕,然后是青壮攻城。就这些人想靠着简陋的木梯、撞木攻破县城?呵呵,只要城内能及时动员起百姓上墙守城,肯定能让他们头破血流!”张天德顿了一顿,直勾勾的盯着李明,又接着说道:“这些流寇只知道流动到一处抢一处,不事生产只知破坏,没什么根基,迟早一场大败就会烟消云散。实在没什么前途。反倒是李将军您,我这河曲虽然和您这府谷不属于一个省,却也相邻。您这弃暗投明后在府谷招募流民、安置百姓、恢复生产,我看您是要走一条和流寇相反的路啊!”
李明心中一惊,脸色大变,自己的谋划怎么连一个临县的知县都能猜得到?看到李明的反应后,张天德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劝慰道:“大人不必担心,您的谋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您现在不依然好好的吗?这官场上讲究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您有这钱巡抚的照拂,只要不触犯别人的利益,大家也不会管的的。”
说罢,张天德突然拜倒在地,说:“李将军,如今朝廷无道,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失所,正需要将军您这样的人去安顿天下,救苍生于水火!在下愿意追随将军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请将军收留!”
李明心知,张天德这人品虽然不咋地,但这见识是谭师爷比不了的。于是答应道:“那好吧,你就是我的随军书记官吧,平时帮我整理文书,参赞军机。你的名字需要改改,张天德、张天德,不如就把天去掉,叫张德吧!”谁知,随着会议结束张天德不顾家人死活的缺德事迹开始在军中广为流传,大家还扒出了不少他在河曲县令任上干的欺男霸女、贪污受贿的缺德事儿,于是大家背后都以“张缺德”、“缺德知县”呼之。
会议结束后,赵刚迅速率部赶到黄河边,布置防线,将佛郎机炮对准对岸。李明则带着其余部队朝府谷方向缓缓退去。
十天后,绥德巡抚钱守庸收到谭师爷送来的信、俘虏和首级。他看着桌上之物,心中虽有不满,但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按李明所说行事。他叫来李师爷,吩咐道:“你去写一封捷报给三边总督练国事,就说本官派参将李明主动出击,在府谷县境内大败高迎祥二十多路义军联军,阵斩二十多义军精骑骨干,俘虏精骑二十余人。另外,告诉审讯的人,让那些俘虏乖乖按李明的意思招供,别出岔子。”
李师爷点头称是,赶忙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