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到大堂前,左季高便急不可耐,朝着领头的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拱手行礼。
“老丈,敢问这几日,粤贼军中可有妇孺老弱?”
老者见抚台身边之人向自己行礼,赶忙还礼。
然而对左季高的问题,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左季高只好将目光投向老者身旁的几个乡贤。
“回禀大人,这贼军在宁乡城虽待了四五日,却都集中驻扎在原城西军营,以及征用军营附近的民居、商铺、旅馆和酒楼。”
“还将这些场所的留守人员一概驱离,外人无法进入贼军营,所以我等并不知晓贼军内情。”
老者身旁一个机灵的中年乡绅赶忙答道。
“虽说有大部贼军守城、巡逻、劫掠府库,还给那些穷鬼免费发放粮食。”
“但贼军大营内部情况,外人实在无从探知。张老爷并非不想回答大人问话,实是不知情啊。”
另一个乡绅也跟着帮腔。
“那些被驱赶的人员也不清楚吗?”
左季高仍不死心。
领头的老者从起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回答得十分干脆。
“大人,那些人得到粤贼赔付的大笔钱粮,恐怕正暗自欢喜,哪有心思去探听粤贼动向。”
“况且粤贼清场极为迅速,即便有心,恐怕也难以探听到什么。”
张、胡、左三人彼此对视一眼。
没能探听到有用信息,心中不免烦闷。
几个乡绅见三位大人脸色逐渐阴沉,心里忐忑不安。
“大人,我探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否有用?”
一位站在乡绅队伍末尾、模样像读书人的年轻人举起手,小声说道。
“讲!”
左季高正心烦意乱,见有人举手,竟不顾两位大人在场,直接喝道。
那士子怯生生地看了左季高一眼,急忙回道:
“早上我到街心的老何米粉店买吃的,听老何说有贼军妇人和小孩去他那儿吃过米粉。”
“把老何叫来!”
张亮基精神一振,连忙吩咐身边一个亲兵,跟着那士子去把老何带来。
众人等了约一盏茶的工夫,亲兵押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匆匆赶来,那士子跟在后面。
老汉头发花白,腰间系着一块围腰,手上还有未擦净的油污。
一进大堂,便双腿颤抖,跪地磕头,号哭求饶。
“大人,粤贼给了我家一袋大米,我愿意还给官府,请大人饶了我吧。”
张亮基见这老汉头发花白,满脸涕泪纵横,不禁心生怜悯,走上前温和地说道:
“何老汉,叫你来不是追缴官府粮食,是向你询问一些情况。”
“只要你如实说,那袋大米就归你,我再赏你两袋面粉。”
何老汉听了这话,急忙用围腰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抬头看向张亮基。
“听说有粤贼妇孺去你那儿吃米粉,你把情况详细说说。”
听到张亮基的问话,何老汉思索片刻,结结巴巴地回道:
“三日前中午,一个操着广西口音的粤贼,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到我店里吃粉。”
何老汉说完,又不停地磕头。
“大人,粤贼手持刀枪,我哪敢不卖啊,真不是与粤贼勾结。”
张亮基赶忙叫住何老汉,待其稍微平静后,继续温和地询问。
“仔细想想,他们还有什么言行举止和表情?”
何老汉略作思考,答道:
“那粤贼大概十五六岁,长得十分俊秀,两只眼睛旁各有一颗痣,看上去竟似有四只眼一般......”
何老汉絮絮叨叨,知无不言,生怕遗漏什么给自己招来灾祸。
听到何老汉说到那几人在米粉里放了很多辣椒油,让他心疼时。
左季高早已按捺不住,怒目瞪向何老汉。
何老汉连忙住口,思索片刻,怯生生地看着左季高。
“那小粤贼很是和气,倒是那妇人和小女子满脸愁容,一声不吭,各吃了一碗粉。”
“只有那小男娃挺高兴,吃了两碗还想再吃,被那妇人叫住才停下。”
“没别的了?”
张亮基见何老汉停下,追问道。
何老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那妇人好像是那两个孩子的母亲。”
“对了,那妇人的口音和那粤贼明显不同,似乎是湘南衡阳府一带的。”
“大人,他们吃完后,那小粤贼付了钱就离开了。”
“小人知道的都讲完了。”
何老汉可怜巴巴地望着张亮基。
张亮基心中暗自叹息,这一家怕是被粤贼从湘南裹挟来的百姓,却不知为何被允许单独出来吃东西。
张亮基让亲兵带何老汉出去,并按承诺赏给何老汉两袋面粉。
此时只见左季高详细询问那几个乡绅关于太平军在宁乡城的驻地范围、房屋数量、可居住人数等情况。
以及昨日粤贼出城时的具体情形。
张亮基和胡林翼在一旁喝茶等候。
等左季高让亲兵把那些乡绅送出门后,张亮基忍不住发问。
“季高,有何发现?”
左季高打开手中折扇,呼啦呼啦地扇着。
仿佛这冬日渐冷的天气,也无法熄灭他心中的烦闷。
“我原本推测这粤贼故意用贼天王等一众贼酋旗号引诱我们追击。”
“真正的贼酋却留在长沙城内,趁我们兵力分散,突出长沙城。”
“所以特意打听贼众的妇孺是否随军,驻地能容纳多少兵力等情况。”
他又呼啦呼啦扇了几下扇子,带起的风让旁边的胡林翼微微皱眉。
左季高似乎并未察觉,接着说道:
“说没妇孺吧,却偏偏冒出三个妇人孩子。”
“而他们的驻地容量,据属下估算,确实能住上四五万人。”
“昨天他们出城,贼天王、东王、西王的仪仗依旧声势浩大,可偏偏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那几个贼酋。”
“抚台,这贼将似乎故意给我们设下迷阵。”
“但我们不敢冒险,若调兵回长沙城下,万一贼酋真跑了,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何况,可能也来不及了。”
左季高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啦啦地扇着扇子。
“季高的意思是?”
张亮基仍不甘心。
“如果粤贼真是调虎离山,此时估计长沙城下的贼军已开始突围了。”
左季高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