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心绪一动,鬼使神差地转头,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做记录的彭雪梅。只见这丫头满脸担忧地望着萧云骧,竟没察觉到父亲正看着她。
彭玉麟心中轻叹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萧云骧的手背。他对这个虽有些幼稚鲁莽,却怀揣着一颗纯净赤子之心的青年,竟也生出了心疼之意。
左宗棠一阵狂喷后,心情畅快。见萧云骧这般模样,便轻笑说道:“你的建议并非一无是处,还是有些亮点的。”
“比如将县、州主官的权力分散,把加税的权力收归中枢,甚至将会务、兵备、监察深入到最基层,这些都很不错。”
“只要能切实落实到位,再加你极为重视军队、民生和工商业,自身素养也尚可,说不定这天下,真能被你小子打下来。”
“只是,如曾长史所说,不能操之过急。先小范围试点,总结完善之后再推广。”
萧云骧沉默不语,起身打开门,朝着枢务堂外的小院走去。
此时夜幕已深,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他却毫不在意,径直走进雪中,在小院里来回踱步。
自己真是天真,竟想在1854年的中国推行议会制。
白天给土改工作组培训时,还不忘要求学员唤醒民众,给农民讲透地主的剥削、分地的方式以及如何保卫土改成果,还叮嘱不要以恩赐的心态去指导农民。
但轮到自己,又如何呢?要在这文盲率超过95%的中国实施议会推举制,何尝不是一种恩赐心态下的“神降”操作?
真是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就难了?
他在建议里赋予自己近乎皇帝般的权力,以确保整个西王府能按他的意志运转。
可枢务堂的几人竟无人反对,连一个质疑的声音都没有。这不正说明,在他们心里,还是把自己当成封建时代的西王,一个近乎皇帝的角色。
若要求他们讲民Z,他们也讲民Z,但为何这样做,却没人真正理解。他们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要求而已。
枢务堂的这几位,无论出身太平军、天地会,还是传统的士大夫阶层,无疑都是人中翘楚,他们尚且如此,底层百姓的想法,根本一想便知。
王莽是怎么死的?他在公元之交就推行土地共有、计划经济、废除奴隶制等类似后世Sh主义的措施,以至于后人都调侃他是穿越者。
结果呢?全国皆反,不仅事业未成,还成了历朝历代史书中的大反派。脑袋被东汉至西晋的历代皇室当作“镇宫之宝”,做了272年的摆件。
天空中,雪越下越大,很快雪花便盖了萧云骧的满头满身。前院的雪地上,被他的足迹踩出一个圆圈。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府衙外的街面上,偶尔传来更夫悠长的报更声:“亥时二更,积雪路滑,防寒防盗。”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渐渐飘远。
枢务堂的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在院子里踱步的萧云骧,竟无一人出来劝阻。
赖文光看了曾水源一眼,只见曾水源轻轻摇了摇头。李竹青则望着天空纷纷飘落的雪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左宗棠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彭玉麟,彭玉麟以仅两人可见的角度,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屋内传来一阵轻响,门口的几人转头望去,只见彭雪梅拿着一把伞,正要往外走。
门口的几人愣了片刻,李竹青率先笑嘻嘻地让开道,还把曾水源和赖文光拉到一边。左宗棠愣了一下,也板着脸站到一旁。
只有彭玉麟黑着脸,堵在大门口,怒视着彭雪梅。
彭雪梅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父亲,却从彭玉麟身边挤了出去,“嘭”的一声撑开伞,朝着院子里的萧云骧跑去。
低头踱步沉思的萧云骧,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遮住,抬头看去,只见彭雪梅正伸着手,将伞举过他头顶。
看到萧云骧看过来,她涨红了脸,用清亮的大眼睛狠狠盯着萧云骧,低声说道:“有事就和大家商量,一个人在雪地里糟蹋自己身体,冻坏了可没人心疼你。”
萧云骧愣了片刻,抬头看向门口。只见李竹青捂着嘴,无声地大笑。曾水源、赖文光、左宗棠见他看来,都强忍着笑,别过脸去。只有彭玉麟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和彭雪梅。
萧云骧自我解嘲地嘿嘿一笑,便往屋内走去。到门口,拍掉不知何时已沾满全身的雪花,与几人回到会议桌前。
彭雪梅回到屋内,收起伞,拍掉身上的几片积雪,关上门,回到角落里的记录桌前,继续安静的做会议记录。
萧云骧站在桌前,双手扶着桌面,目光炯炯地环视众人:“你们说得对,做事要从实际出发,无端空想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误了大事。”
“那么,明堂议政制就暂时搁置,中枢这边还是先以内政、军事、情报、监察、会务五条线运行。”
“州县将内政、司法、监察分开,各司其职,兵备和会务务必贯彻到底。”
“乡校议政可以先从村试点,总结经验教训,再逐步铺开。就像曾兄长说的,我们不急。”
“以枢务堂为核心,曾长史负责内政,彭先生负责会务及军队军师之职,兼管监察工作,参谋部改为枢密院,由赖文光任枢密使,负责军队相关事宜,李竹青负责情报和宣传。”
几人见萧云骧又恢复了往日的果决,心中颇为欣慰,纷纷点头。
“除了日常工作,我们一定要把内政工作组的培训和军队军官的轮训制度化。”萧云骧看向曾水源和赖文光,“就请两位多费心了。”
曾、赖两人点头应允。
“今日感谢左先生的金玉良言,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左先生来主导。”萧云骧看向左宗棠,左宗棠回道:“且说来听听。”
“请左先生进入枢务堂,以枢务堂大臣的身份,先协助打造战船如何?”
左宗棠点头同意,却哭笑不得。
“萧大王,我做事没问题,只是这个头衔,怎么看都有股草台班子的意味。”
萧云骧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笑道:“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等哪天我们真打下天下了,再弄些光鲜亮丽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