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似水流。
一路跌跌撞撞,
却怎么也抓不住前方虚幻的光。
渐渐地,想尽快跟上温长宁北上的步伐慢了。
在残酷又美好的真实世间中,白庭玉从踏出礽都的那一步开始,心中追随的调子越来越慢。
——他一直在低下头去看自己脚下的路。
春天出发,来年秋天,白庭玉到了漠州。
明明一两个月的路程,他却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到了漠州。
像从前一般,他寻找温长宁,却总是在打听顾长晏的下落。
去过野山村,白庭玉没有找到人,顾长晏的小院子大门紧闭。
顾长晏本人像是人间蒸发了。
白庭玉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在那处小院子前站了许久。
最后心想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至于“见不到”说的是顾长晏,还是温长宁。白庭玉不想深思了。
转头他进了漠州城,只因听说回春堂的习老大夫曾经帮顾长晏救治过一个人。
然后他就在回春堂当起了临时的坐诊大夫,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从礽都一路走来,这种给别的医馆打白工的经历,白庭玉已经很有经验了——还是从温长宁曾经给他写的信中得到的启发。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放养自己的随从。
于是,心善又误会了的习老大夫收留了白庭玉,以为白中善是个江湖郎中——对了,在经历天花一事后白庭玉在外人面前介绍起自己时都说自己叫白中善。
一老一少也曾讨论过那些贩卖到这里的医书,那些温长宁“捐赠”的医书。
白庭玉干巴巴说:“不可思议。”
习老大夫点头,“是啊。”
一个见过温长宁,一个知道那人叫温长宁。
偏偏都守口如瓶。
他们的目光对上,白庭玉总觉得习老大夫好像察觉到自己“别有目的”了。
有一天,习老大夫问白庭玉:“中善,你知道世上什么病没得治吗?”
白庭玉没有一丝犹豫:“穷病。”
小时候,祖父对他说过。
长大后,温长宁在信中也对他说过。
在来漠州的路上,白庭玉亲身经历过。
此刻,习老大夫以询问的方式想要告诉这个年轻的后辈。
不同的时间段,总有大夫在提点白庭玉。
——白庭玉很幸运。
话语不尽相同,核心只有一个。
好像,每一个大夫到最后都会知道这个答案。
偏偏,
只能无能为力,
只能中庸之善。
习老大夫欣慰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个月后,家中来信催白庭玉回去,还说为他说了门婚事。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等温长宁回来了。
他要走了,内心却有些茫然,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得知温长宁的消息。
于是走之前白庭玉没有忍住,问了习老大夫关于温长宁的事情。
那一天阳光明媚,白庭玉心中忐忑,“习老,您,是不是知道…他?”
习老大夫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在白庭玉以为习老大夫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
习老大夫说:“我见过他。”
猜测成真,白庭玉表情一怔,下意识轻声道:“真好啊……”
白庭玉没有问温长宁长什么样子。
他觉得如果有可能温长宁以后会让他知道的,所以只是怀揣期待的心情等待着那一天。
他和习老大夫告别。
白庭玉心中有预感,他们不会再见了,就像在来时路上与他萍水相逢的人。
但是,相遇就很好。
……
白庭玉回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所谓婚事也吹了,听父母说女方家被贬了,被贬的老远那种。
白庭玉母亲心中庆幸,幸而只是口头上双方有意。
家中一切安好。
只是每一位亲人都说他变化很大。
因治服天花有功,在回礽都的第二日白庭玉进宫面圣了。
白庭玉不了解乾元帝,但不耽误他用谎言遮掩温长宁,他说是在途中萍水相逢的一位江湖郎中告诉他的方法……
之后白庭玉被直接任命为太医院御医。
也是这一天,他去医善堂,去后巷的那个槐树下。
一切如旧,也没有信。
却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了薛衡。
还是戴着幂蓠的薛衡。
还没有看见脸,白庭玉却一眼就认出了。
那个一身常服的男人突然从拐弯处现身,逆着光,向他走近。
当初的那一点点不得不承认的喜欢,白庭玉都快忘了。
只是再见到这个人,他笑的温柔,坦然道:
“好久不见,若水。”
薛衡掀起皂纱,打量着他,心中积攒着很多想说的话,最恨他的“不告而别”,可话到嘴边只有一句:
“瘦了。”
于是,白庭玉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干巴巴道:“……你变化不大。”
薛衡一步步走近,白庭玉强装镇定,站立不动。
近到跟前,薛衡突然往前俯身更加凑近,白庭玉心跳漏了一拍。
行医四方这么久,表情管理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他声音困惑地问:“你干什么?”
薛衡打量他的脸,不放过每一寸。
两年不见,白庭玉不如以前好看透了。
他在心里迅速下了这个判定。
外人眼中的薛衡坏的透透的,阴险狡诈,冷酷无情,脾气不好。
白庭玉眼中的薛衡:温和随意,偶尔有点小脾气。
而且医学世家嘛,也不是朝堂中的官员,白庭玉就不太关心外界关于薛衡的风评。
他觉得眼见为实,却不知道有的人惯会装。
如今感觉自己快装不下去的薛衡慢条斯理道:“庭玉,我呢,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白庭玉毫无防备道:“你问。”
薛衡压低了声音,像是在白庭玉耳畔说出来的:“当时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睡着?”
白庭玉:……
他一时有些头脑发懵。
好半天他明白过来薛衡在说什么。
于是,白庭玉又:……
薛衡见状,将话说的更直白了:“当时夜里我吻你,你是不是没有睡着?”
静了一会儿,白庭玉突然低头搓了一把脸,又抬起了脑袋。
“是。”他承认了,语气颇有些摆烂。
两年分开的时光落在他们身上,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相处。
犹如从前一般——虽说也说不上来有多熟悉。
如果说之前薛衡心中横亘着太多的事情,导致他一直隐晦着追人。
那么现在,薛衡问:“你喜欢我吗?”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轰到白庭玉头上,他震惊地瞪大了眸子。
这么直白的吗?
薛衡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哑然半晌,他就那么看着薛衡,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刚才幻听了。
然而薛衡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地说:“我,薛衡,喜欢你白庭玉。”
“所以,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看?”
白庭玉浑身僵硬,大脑空白。
这时的白庭玉尚不知道:薛衡这个人哪都烂透了,可偏偏他知道——对待爱情要绝对忠诚。
这时的薛衡也尚不知晓:白庭玉什么都好,可是没人教过他——对待爱情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此时此刻薛衡是以绝对的认真态度在表白,至于后面那半句话,不好说……毕竟薛衡是个烂人,很不讲理的。
而此时此刻的白庭玉还没有那种一辈子的打算,他真的以为是在一起试试看,可以随时中止的那种。
于是,遵循着内心的欲望,薛衡听到白庭玉说了一个字:
“好。”
一个敢问,一个敢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