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李杳抬眼看着他手里的短刀,又看了一眼蜡烛,最后才抬起眼看向溪亭陟。
“为何执意帮我清创?你曾经也是捉妖师,应当明白这些伤口可以用灵力恢复。”
李杳道:“我并非是那个凡人,伤口溃烂不会伤及性命。”
溪亭陟坐在床边的凳子,拿着短刀在火焰上来回炙烤。
“我原以为你会问我是如何知道你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溃烂的。”
如何知道的。
李杳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昨天穿着的那套青衫上,沾上了血。
今日刚醒,她便发觉她身上的衣物被人换了。
替她换了衣裳,自然也就看过她身上的伤口。
若是凡人李杳,溪亭陟替她换衣服也说得过去。
但是现在两人之间除了孩子之外,再无旁的关系,替她换衣这件事,终归是溪亭陟越界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静静流淌,像是静默无声的溪水,从床边流下,一点一点将整个房间铺满。
溪亭陟看着手里映着火光的刀子,慢慢道:
“你体内的灵力流转滞涩,想来没办法用灵力疗伤,只能用凡人的法子。”
李杳抬眼看向他,“你探过我的筋脉?”
“若是不探,又怎知你的筋脉千疮百孔?”
溪亭陟抬眼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幽沉而闪烁着暗光,像是黑暗里沉淀了千百年的墨潭。
“你的筋脉为何所伤?”
溪亭陟探查过她的筋脉,只是灵力刚入体就被堵塞,无法深入李杳的识海,也不知道李杳的筋脉是为何所伤。
那样细小却密密麻麻的伤口,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她的体内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
“违反门规,理应被罚。”
李杳淡声道。
与其遮遮掩掩地说“与你无关”,不如编一个理由骗他。
“你违反了何门规?”
“伤人。”
李杳淡声道,“参商城外,我杀了一个客栈的人,城里,我伤了一群人的孽根,害人断子绝孙。”
“按照门规,我理应受罚。”
九幽台的门规,大多数维护凡人的利益而苛刻捉妖师。
就像一辆马车和一个被马车撞伤的行人,无论行人是否有错,是否是行人故意倒在马车前,驾着马车的人都要赔偿行人一定的损失。
九幽台的捉妖师便是驾着马车的人,只要伤了凡人,不问缘由,不追因果,捉妖师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近些年开始,这些门规在师长和长老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已经少有捉妖师去戒律堂自首,也少有捉妖师被告到戒律堂去。
——行恶事的捉妖师都明白,人死绝了,就没人会把事闹到戒律堂。
没人伸冤,捉妖师自然就可以逍遥法外。
李杳现在便是如此。
死在参商城城外的捉妖师,无人替他们发声,所以李杳没有去戒律堂受罚。
但是溪亭陟不知道这些,他抬眼看向李杳。
“我未曾听说过九幽台有如此处罚弟子的邪术。”
李杳扯着嘴角笑,“你觉得我在骗你?”
溪亭陟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站起身,看着李杳,指尖出现了一张定身符。
他抬手,迅速将定身符贴在了李杳的额头上。
看着动弹不得的李杳,慢慢道:
“是真是假,我自会询问朱衍。”
“你不愿意清创,我也只得出此下策。”
李杳咬紧了后槽牙,一双清冷的眼睛里凝结着寒霜。
“放开。”
溪亭陟怎么可能放开,他扯开李杳身上的被子,将李杳换了一个方向,让李杳面对着床里面。
他坐在床边,伸手解开了李杳的衣带。
李杳看着墙壁,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温热的呼吸声打在了她光洁的肩膀上。
不热,但是很痒,连带着那溃败的伤口都在发痒。
“忍着些,会有些疼。”
溪亭陟温润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李杳闭上眼睛,冷淡道:
“椿生现在的状况如何。”
溪亭陟方才答应过她,给她清创时会与她说椿生的事。
听见李杳的话,后面的溪亭陟抬起眼,看了一眼李杳莹白精致的耳垂和露出的小半张脸。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看着李杳肩头深红色中藏着一些黑色的伤口。
他拿着刀,一点一点剜去伤口表面处已经腐败的血肉。
“何罗玄珠使他的筋脉重生,温阳玉温养着他的五脏六腑,加上魂魄回体,他已经能睁开眼睛。”
“但他肉身里的血液静置许久,不似活人一般能够流动。”
血液无法流动,他的身体就还是一副死人的身体。
李杳忍着血肉被剜去的剧痛,“那山犼呢?你不是也捉了那山犼吗?”
想来那山犼的血便是银宝完全恢复的关键。
“山犼的心头血可以替代活人血,但需要修为高深的人为他引血入体。”
听见这话,疼得脸色苍白的李杳扯着嘴角道:
“你是何境界?”
她虽然知道溪亭陟已经堕妖,却不知道他是何等境界。
她看不穿溪亭陟藏着的树妖身份,更看不穿溪亭陟的灵力深浅。
从昨天晚上能困住她来看,溪亭陟的境界不在渡劫期之下。
溪亭陟缓缓道:
“我是妖,不能替他引血入体。”
“妖的灵力与捉妖师的灵力并无不同。”
李杳垂着眼想,溪亭陟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是何境界。
他有意避开了这个问题。
溪亭陟知道李杳有心打探他的境界,他淡淡道:
“你才是为他引血入体的最好人选。”
冷汗润湿了李杳的额发,也沁润了李杳的眼眸。
她淡淡道:
“为何要将自己的境界藏着掖着?”
溪亭陟坐在她背后,看着李杳露出来的小半个肩膀,莹白纤瘦的肩膀上有四道抓痕。
留下抓痕的人像是要将她整个肩头都挖下来,抓痕深可见骨。
过了许久,溪亭陟看着重新露出新鲜血肉的伤口,放下手里的短刀。
从袖子里掏出止血的药撒在伤口。
药粉刺激伤口,溪亭陟听见李杳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轻了一些。
想来是疼的。
撒完止血的药后,他一只手围着李杳的脖子,一只手抱着李杳的腰。
房间里没有风,李杳额头上的符纸却缓缓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床上。
明明定身符已经被揭下,但是李杳却还是不能动。
一股强大的灵力将她定在了原地。
溪亭陟淡淡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你说以前的李杳死了,那么以前的溪亭陟也死了。”
活下来的是化神期捉妖师李杳和一只违背了天道而存在的堕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