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我上山是为看幼子,不知奉公子上山是为何?”
溪亭陟没有回答奉锦的问题,反而慢条斯理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奉锦看着他,半晌后垂着眼看着手里的茶杯。
他为何上山。
他自然是为了拉拢李杳,让李杳为他做事而上山。
奉锦看着杯中漂浮着的茶叶,慢慢道:
“大道万千,捉妖师不计其数,犹如穹幕繁星,莹莹而璀璨。”
“可世间之人,却多如沟渠浮萍,随波逐流。”
奉锦抬眼看向溪亭陟。
“溪亭兄,你说我是这天上的星星,还是臭水里的浮萍?”
溪亭陟拎起桌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往杯子里倒了一杯茶。
“在少年时,我路过青州地界时,听说一则奇闻。”
奉锦抬起眼看向他。
“是何奇闻?”
溪亭陟将杯中的茶水推到中央。
“有一放牧老人,坚持自己见过树上的星星。”
“树上的星星?”
奉锦探身道:
“何为树上的星星?”
“树上面长出的星星。”溪亭陟慢慢道:“那放牧老人说,他曾亲眼见过星星长在树上。”
“一棵枯树上面,没有长着树叶,枝桠上长满了灿星。”
“若是当时听见这则奇闻的是奉公子,奉公子可会信这放牧老人的话?”
奉锦当然不会信。
比起相信这个,他宁愿相信猪会上树。
猪还能修炼成猪妖,星星能做什么。
天上的星星总不可能落到树上。
奉锦没说话,他自然知道溪亭陟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起这则奇闻。
溪亭陟抬起眼皮看他了一眼,又看着桌子中间的杯子。
“老人的儿女和近邻都不相信他的话,把他当作一个疯子。”
“可是后来,我见到了老人口中的长在树上的繁星。”
奉锦本来以为溪亭陟会说,那星星是假的,是什么人在树上故弄玄虚,或者说萤火虫停在了树上,让那老人看花眼了。
不曾想溪亭陟却淡声道:
“当人躺在树下仰望星河,星星便落在了树枝的缝隙间。”
“除了枝桠,星星别无依靠。”
溪亭陟看着杯中的茶水,“是亮星还是浮萍皆在人的一念之间。”
人站在地上看星星,鱼也沉在水里看浮萍。
星星能落到树上,浮萍也能生在高山之巅。
溪亭陟看着被他放在桌子中间的茶杯。
杯子里的茶叶以为茶杯自由,殊不知茶杯也是被人推着走。
奉锦看着溪亭陟,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溪亭陟好半晌,半晌后他才嗤笑一声。
“我以前觉得你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不曾想,你经历了人生起落,却还是如此天真。”
“你曾经作为捉妖师,人人敬你仰你,但现在,你是一个凡人,任何人都能从柳州城里的药铺里将你带走。”
“你若还是捉妖师,又岂会沦落到向一个女人讨要何罗玄珠的境地?”
“溪亭陟,无法修炼的废柴和捉妖师终究是不一样的。”
若是能修炼,谁又能甘心做一个凡人。
“算了,你天真,我跟你扯这些你指不定还会劝安心做个凡人。”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奉锦从榻上站起身,“李师姐与朱师兄在何处,我有事寻他们。”
“朱衍下山了。”
溪亭陟抬起眼看向他,“李杳在闭关,想来奉公子此次是寻不到他们了。”
奉锦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
对着他一口一个奉公子,对着朱衍和李杳却是唤名字。
奉锦站直的腿又重新坐了回去,他抬眼看向溪亭陟。
“你与朱师兄李师姐相熟?”
“我与他二人是否相熟,取决于奉公子寻他们作何。”
溪亭陟抬眼看向他。
奉锦不是蠢人,自然一瞬间就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人在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他所求之事,他能帮他。
*
奉锦走后,山上又恢复了清静。
溪亭陟算了算时间,恍然间想起,明日便是元宵了。
他抬眼看向窗外还在努力练剑的白团子,过了元宵不久,便是福安和椿生的生辰。
溪亭陟本还在想,李杳会不会错过两个孩子的生辰,不曾想在元宵前夕,李杳出关了。
她没出现在小家伙面前,而是在小家伙睡着后才出现在了溪亭陟的背后。
背对着门捣药的溪亭陟在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停在原地,缓缓回身。
只见穿着莹白长裙的女子站在月光之下,月光替她蒙上了一层清霜。
“明日辰时下山,我替椿生引血入体。”
她唤那个孩子为椿生,而并非是银宝。
她承认那是溪亭陟的孩子,却不想那个孩子与她之间再生纠葛。
溪亭陟看向她,看见月华落在她身上,也察觉了李杳身上那阵比月光还生寒的冷气。
“你出关是为了椿生?”
李杳看着门上,懒散地看了一眼自己指甲上粉白的月牙。
“好歹母子一场,此次救他一命,权当成全了这一世的母子情分。”
女子的冷气被这一句慵懒的话打破,全身的寒气滑落到地面之上,又顺着地面的月华如潮水般褪去。
溪亭陟看着半靠在门上的人,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变化。
她身上的肃杀之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然。
“你身上可已经痊愈了?”
李杳挑起一只眼睛,漠然地看着他。
“不过是一些轻伤罢了,无需挂怀。”
灵力恢复,那些伤口自然不值得在意,灵力在伤口处流转,伤口连道疤都不会留下。
李杳要下山,溪亭陟自然不会拒绝。
得到他的应允后,李杳转身离开。
到了次日清晨,金宝还在床上睡着,溪亭陟便从被窝里将他捞了起来。
白团子睡眼惺忪地栽在溪亭陟怀里,由着溪亭陟替他穿衣裳。
“阿爹,我不能再睡一刻钟么?”
练了这么久“一刻钟的剑”,金宝总算对一刻钟的时长有了概念。
刚睡醒的小家伙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他软软糯糯道:
“我再睡一刻钟,再睡一刻钟就起来练剑。”
溪亭陟抱着他朝着门外走去。
“你师叔出关了,你不想见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