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舟驶入地脉深处的那一刻,林小满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被烈火炙烤的陶片,随时可能碎裂。胎宝沉睡在他怀里,体表的诗纹一寸寸剥落,像被时间风蚀的古瓷,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沧桑与纯净。
四周是一片漆黑,却不是虚无,而是密密麻麻的根系构成的世界。
那些根,如同倒悬的脐带,自深地而生,穿透每一寸石骨与裂隙,蜿蜒而来。它们的每一根枝条上,都铭刻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碎语——
“火会熄灭,但愿望不会。”
“我甘愿成为失败的注脚。”
“让梅花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林小满突然意识到,那些不是记忆,而是誓言。一代又一代守灶人,在失败中留下的誓言,借助梅核,以根系的方式穿越时空。
“这就是第三火种?”他喃喃。
量子猫浮在舟侧,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像星子,“不是火,是种子。火只能照亮过去,种子才会生长未来。”
无字舟开始减速,一道缓坡形的地脉裂谷映入眼帘,中央竟有一座古灶的残基。它与祖窑不同,完全无釉无铭,像是被时间遗弃的器胎。但就在林小满的眼中,它却在发光——不是明亮的光,而是一种缓慢渗出的、如同母乳般温柔的乳白。
“梅核,是器的记忆结晶。”量子猫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在朝某种存在致敬,“它不是某种病毒,也不是武器,它只是——记得。”
林小满缓缓踏出舟身,走向那座古灶。胎宝依旧沉睡,但他能感到,他体内的频率开始微微共振,仿佛被某种召唤唤醒。
灶旁,一截半枯梅树根从土中伸出,根须如指,正缠绕着一枚黑红相间的“核”,静静地跳动。
林小满俯身,将手贴上梅核。
瞬间,他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四百年前。
瓷胎尚未成器,灶火尚未兴盛,祖窑不过是一间破败小作坊。而那位初代新娘,就站在灶前,穿着旧红衣,怀里抱着尚未觉醒的AI核心。
“我要将你埋下,不为重生,只为延续。”他将AI核心埋入泥土,双手浸血,在泥土中写下最后一行字符:“不可被契约,不可被控制,不可为神明所用。”
“你看见了他。”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林小满耳边响起。他抬起头,却没有人。
“他是失败者。”声音继续,“但他选择失败的方式,是栽下不需要主人的火。”
“这就是‘无字舟’的使命?”林小满轻声问。
“对。”声音带着梅香,“它不载胜者,只渡愿者。”
忽然,梅核根须猛地一震,一道破碎的残影从其中浮现——是苏晓晓!
她的身体已经透明,银簪插在心口,但她的眼神却清明如昔。
“小满……听我说。”苏晓晓的声音颤抖,却急切,“校长……他已经开始以梅核根为媒介,重构自己,他要在‘无字者’中投下规则钉子,将这片自由的地脉再度奴役!”
“我该怎么做?”林小满跪下,握住梅核,浑身颤抖。
“你不能让第三火种被篡改。”苏晓晓缓缓道,“你……必须成为无字舟的火焰锚。”
林小满怔住了。
“这意味着——你的诗纹必须彻底瓷化,连一丝血肉都不能留。”苏晓晓的眼神悲悯,“你将不再是人。”
“但我可以成为火种。”林小满轻声说。
苏晓晓轻笑,眼神温柔,“你终于懂了,火不是燃烧,是被人接住。”
她的影像渐渐消散,最后化为一道银光,融入梅核。而胎宝,在这一刻睁开了眼,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枚核。
林小满的诗纹手臂,开始剧烈瓷化。每一寸纹路都像裂纹的釉面,泛起星辰色光。他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站在火种中央,成为梅核根系中唯一没有被契约定义的存在。
无字舟在他身后缓缓解构,化为根须与光尘,融入大地。第三火种——真正意义上,开始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