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顶的银雨还未停歇，谢燕就听见了山脚下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成千上万半透明的影子正顺着山脊往上飘，月光穿过他们破碎的魂体，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裂痕。
她沾着血渍的指尖还在发烫——那些冤魂竟是循着她血液里的往生花气息来的。
\"别碰铃铛！\"御苍生突然抓住她要去接青铜铃的手。
小黑吓得炸起尾巴毛，叼着铃铛滚到老鬼腿边，铜锈簌簌落进功德金光里凝成诡异的笑脸。
老鬼蹲在重新拼合的八卦盘前，裂纹里渗出的暗金液体正勾勒出枉死城地图：\"这些冤魂里混着鬼市探子，你们看第三道裂纹。\"他烟斗在卦象某处重重一敲，墨色雾气突然从裂纹中喷涌而出，在半空凝成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
谢燕后颈骤然刺痛。
昨夜在枉死城巷道里，确实有戴着同样面具的鬼商往她手里塞过金箔纸。
当时那人身上的熏香，此刻正混在银雨的气息里。
\"当啷——\"
白无常的勾魂索突然缠住那团雾气。
这位素来冷面的鬼差竟徒手捏碎了面具，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真容：\"鬼市三等通缉犯，三年前私贩孟婆汤的惯偷。\"他说这话时，银制冠冕的裂痕还在往下渗血，却将拘魂锁链郑重其事地递给御苍生：\"明日卯时，阎罗殿要见你们。\"
谢燕敏锐地注意到他腰间多出块暗纹木牌——那是地府特赦令才有的紫檀木纹。
御苍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上新出现的金色咒文，两人视线相撞时，谢燕突然想起方才气浪中他护住自己时，后背上融化的冰霜咒正化作暖流渗进她肩胛。
\"当心！\"老鬼突然甩出烟袋锅。
迸溅的火星在空中织成金网，兜住一片飘向谢燕的银色花瓣。
那本该圣洁的往生花蕊里，竟蜷缩着条浑身长满人眼的蜈蚣。
小黑突然发出尖锐的呜咽。
它爪下的青铜铃疯狂震颤，铃舌里未散尽的指骨流沙竟凝成血色箭头，直指西南方鬼市所在。
谢燕弯腰查看时，御苍生的手掌虚虚护在她后心，功德金光在他指缝间流转成半透明的结界。
\"有人等不及了。\"老鬼往八卦盘上啐了口烟油，暗金卦象突然剧烈沸腾，\"第七殿的引魂香混着第二殿的诛心草，倒是舍得下血本。\"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正在融化的青铜锁链，\"丫头，你且摸摸这链子。\"
谢燕指尖刚触到冰凉金属，那些缠绕千年的怨气突然化作温暖的春风。
十八盏破碎的灯笼残骸里，竟有嫩绿的新芽顶着银雨钻出来，叶片上密密麻麻全是往生咒文。
\"他们想用功德反噬。\"御苍生的唐刀突然出鞘三寸，刀身映出云端窥视的赤目乌鸦，\"若你承受不住万千冤魂的感激，魂体就会被...\"他猝然收声，刀柄却轻轻碰了碰谢燕发抖的手腕。
谢燕忽然抓住他袖口。
山脚下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七十二盏幽冥灯笼排成轿辇模样，抬轿的小鬼们脖颈都系着染血的铜钱。
轿帘被阴风吹起的刹那，她清楚看见里面坐着个与自己容貌七分相似的女鬼，发间别着朵正在滴血的往生花。
\"别看眼睛！\"老鬼的烟袋锅重重敲在她脚边。
功德金光炸开的瞬间，谢燕恍惚看见御苍生瞳孔里浮现金色篆文——那分明是生死簿的禁制正在松动。
白无常突然现身挡在轿辇前，勾魂索上串着的三百枚铜钱叮当作响：\"第七殿的贺礼倒是别致，可惜判官大人刚添了新规矩。\"他袖中飞出张血色符纸，轿辇顿时燃起青紫色火焰，\"转告你们主子，往生花的生意该换换花样了。\"
谢燕后背渗出冷汗。
火焰中女鬼的面皮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朱砂绘制的咒文竟与她古籍残页上的镇魂术同出一脉。
御苍生突然将刀鞘压在她肩头，沉声道：\"看西北角。\"
燃烧的轿辇阴影里，有团人形雾气正悄悄收集飘散的往生花瓣。
小黑不知何时潜到附近，突然扑上去咬住那雾气的脚踝，功德金光顺着牙印蔓延成锁链模样。
\"留活口！\"谢燕甩出青铜铃。
铃舌残留的指骨流沙突然暴涨，裹住那团挣扎的雾气凝成具空壳躯体。
当看清那傀儡眉心暗红胎记时，老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分明是他五十年前枉死的师弟才有的印记。
银雨渐歇时，山脚的冤魂们自发用残破魂力结成花环。
谢燕伸手去接的瞬间，万千星光突然涌进她腕间旧伤，那里渐渐浮现出缠绕着银丝的红痕。
御苍生的刀柄不着痕迹地贴上那道红痕，鎏金暗纹竟与她的新生印记严丝合缝。
\"明日去见阎罗前...\"白无常去而复返，指尖弹过谢燕腕间红痕，\"最好去趟鬼市找孟婆要碗清水面。\"他官服下摆沾着新鲜的血渍，腰间木牌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
小黑突然叼着块玉牌跑来。
那上面鬼市图腾正渗出黑色汁液，隐约可见\"恭请变革者\"四个字正在融化成骷髅模样。
谢燕翻转玉牌的瞬间，御苍生的刀尖已挑破玉牌夹层——藏在里面的，赫然是半片染着孟婆汤香气的往生花瓣。
老鬼的八卦盘突然发出钟磬之音，裂纹中的暗金液体凝成新的预言。
谢燕望着漫山遍野的晶莹花树，腕间红痕突然灼痛起来。
御苍生收起唐刀时，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她的指尖，功德金光流转成的细链在空中一闪而逝。
鬼市入口的磷火灯笼在十里外就开始摇曳。
谢燕踩着满地碎骨往前走，小黑蹲在她肩头啃半块玉牌，铜钱纹路的碎屑簌簌落在她沾着银雨的衣领里。
\"东南三十步。\"御苍生突然按住她左肩。
唐刀未出鞘，刀鞘末端迸溅的功德金光已把扑来的食影貘钉在槐树上。
那团黑影发出婴儿啼哭，爪子还勾着谢燕的裙角。
老鬼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噼啪作响：\"第三只了。\"他抬脚碾碎地上干瘪的鼠形傀儡，\"食影貘最爱功德金光的味道，有人用傀儡术...\"
话没说完，谢燕突然抽出古籍残页。
泛黄的纸页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她咬破食指在某个残缺符咒上补完最后一笔——被钉住的食影貘突然膨胀成透明气泡，映出远处山崖上操纵傀儡的青面人。
\"抓到了！\"小黑兴奋地甩尾巴，玉牌碎屑在空中凝成金色箭头。
御苍生的刀鞘却抢先刺穿气泡，功德金光顺着傀儡丝反向灼烧，崖顶顿时传来焦糊味。
谢燕望着飘落的灰烬若有所思：\"和枉死城巷道里的是同源咒术。\"她腕间红痕突然发烫，昨夜从傀儡身上剥离的往生花瓣在袖中震动，竟与残页某个图腾重叠。
\"西南有磷火虫。\"老鬼突然往八卦盘吐了口烟。
盘底凝结的暗金液体突然沸腾，映出前方沼泽里密密麻麻的荧光绿点，\"这些虫子专吃活人阳气...\"
话音未落，御苍生已经扯下外袍罩住谢燕。
带着檀香味的衣料拂过鼻尖时，谢燕发现他后颈新结痂的伤口正泛着青紫——是今早替她挡下毒雨时落下的。
\"闭气。\"他低沉的嗓音擦着耳畔掠过。
谢燕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腾空而起。
老鬼的烟袋锅在空中划出火星轨迹，点燃了整片磷火虫群。
爆炸的荧光里，小黑叼着块磷石蹦到谢燕怀里，石头表面浮现出鬼市路标。
沼泽尽头，三棵枯树扭曲成拱门形状。
树皮上的人脸浮雕正在渗血，谢燕腕间红痕突然发出共鸣似的震颤。
她刚要触碰浮雕，树根里突然钻出个裹着破斗篷的身影。
\"活人进鬼市要剥三层皮。\"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斗篷下伸出只布满咒文的手，\"你们身上沾着第七殿的追魂香，不如跟我做笔交易...\"
御苍生的刀鞘突然横在谢燕身前。
功德金光映出斗篷缝隙里青灰色的皮肤——那根本不是鬼魂，而是用尸油缝合的傀儡人。
小黑突然发出威胁的低吼，它爪子里不知何时攥着半片青鳞，正是今早从食影貘傀儡身上撕下的。
\"阁下不如先解释这个。\"谢燕晃了晃青鳞，上面第七殿的暗纹正被她的血染成金色，\"从枉死城跟到幽冥沼泽，你们主子的耐心倒是比鬼市的忘川水还深。\"
斗篷人突然暴起，腐烂的手掌直取她咽喉。
老鬼的烟袋锅后发先至，烫得那手掌滋滋冒烟。
谢燕趁机将残页拍在枯树上，缺失的镇魂咒竟自动补全，整片沼泽突然剧烈震动。
\"要塌了！\"小黑炸起尾巴毛。
拱门上的血色人脸突然睁眼，谢燕被吸进漩涡的瞬间，御苍生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
天旋地转间，她看见斗篷人化作青烟遁入某张人脸，那张脸...竟与鬼市玉牌上的骷髅图腾一模一样。
重重摔在青石板上时，谢燕的掌心还贴着御苍生心口。
他官服下的冰蚕丝软甲正在发烫，功德金光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流转成网，将偷袭的骨箭尽数熔成飞灰。
\"欢迎来到鬼市。\"阴恻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谢燕撑起身子，发现他们正跪在具巨大的青铜棺椁上，棺盖刻满与古籍残页相似的符咒。
更诡异的是，整条街道的商铺都在棺椁投射的阴影里——那些飘着茶香的酒旗、挂着人皮的成衣铺，此刻全都朝着他们缓缓转动。
御苍生突然捂住她眼睛：\"别看房檐。\"但已经晚了，谢燕余光瞥见某间当铺的飞檐上，整排青铜铃铛正在无风自动，每个铃舌都穿着与她容貌相似的女鬼头颅。
小黑发出凄厉尖叫。
它脖子上的铜钱项圈突然炸开，钱币在空中拼成血色箭头，直指棺材下方涌动的黑影。
老鬼的八卦盘发出裂帛之音，暗金液体凝成八个血字：生人入棺，九死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