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多次突发政变,血腥屠杀后平民血流成河。每次政变过后,大量不明来历的财富涌向泽西,暴徒叫嚣着要搜刮尽国家所有黄金和钻石,那些财富源源不断到达了西方的金库。”
他拿起面前的酒瓶,就着瓶口喝了一口,“钱的来路不明,却根本无人追究来历。欧盟、美国金融因为新生力量的注入而持续繁荣,银行和证券业财富也堆叠出另一个顶峰。”
“金融界助纣为虐,他们不会关心,自己所做的会给发展中国家、带来多么大的损失,也不会关心非洲有多少灾民,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金钱够不够自己的奢侈生活,自己的财富有没有达到骇人的程度!”
他放下酒瓶,不含深意地看我一眼,“你以为你的职业很高尚脱俗?细想想,你所做的,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哈,我欲哭无泪,这番奇谈,真是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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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泽西,离岸公司并不是利用避税港来增加它们活动的经济价值,而更多的是利用它从事节省成本的‘搭便车’活动,或者是从事金融欺诈。”
南正安看定了我,“避税港!它的工作会参与腐败、洗钱、逃漏税、军火交易、黑手党敲诈勒索,表面上看道貌岸然,一切活动都符合标准,但背后是所有你看不见的黑暗!”
“这些活动,搅乱了真正的企业去创造财富,也破坏了正常的经济秩序,”他的目光深邃宁静,“可是,却人人钟爱用它来创造、剥离财富。”
“也包括你是吗?”我沉声,思维在不可思议的猜测里,目光却炯炯有神,“你都知道,但是,——”
我欲言又止。
他泠然一笑,神情现出沧桑,“你想问:我既然都明白,为何行事却深谙此道?”
他真聪明,我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被他隔肚皮听了去。他的巨丰,明明就有洗钱、避税的嫌疑,只不过,至今我还未知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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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讳莫如深地笑,“那好,你以后好好研究研究我。哪天水落石出了,帮我写本书。”
一旁马征对我们高深的话题原本失了兴趣,听到这里也插了嘴,“妹子,我看行。你可得好好写,他前10年的故事归我,以后的故事归你。呵呵。”
他只是抿着嘴笑,饶有兴致玩味的神色,看我的眼中更含深意。
他忽然站起身,“走了!”
马征即刻起身挽留,“不再坐会儿?”
他却看着我,眯起眼睛,目光暗含挑逗,“你愿意在这听我神侃,还是让我带你去喝点东西,走走?”
“去你的!”我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他已明白我的意思。
对马征挥挥手,“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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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去走出胡同,不过浅慢几步,就是一个装潢古朴的酒吧,芳名‘那里’。依水而建,亭台坐落水上,他见我驻足、远观注目,微笑问我,“进去坐坐?”
我无异议,被他揽着进去。这是一个水畔亭台,环形场地,领位小姐视我们如同情侣,一副艳羡欣赏的神色,带我们在靠近水的那一侧沙发入座。
我靠向窗侧,他却紧紧依着我坐下。
凝神细看那印刷精美的的宣传单,“生活不是在别处,而是在那里……”
真是处处有哲理,处处有生活的韵味。
我莞尔一笑,指着那句话读给他听。他侧耳认真,投入全情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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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要了果汁,他自己要了甜马天尼。
来这里的人,似乎都是喜欢安静的人,没有喧闹,只有轻轻柔和的音乐在空间内环绕。红烛亮着淡淡的、随风飘舞的光晕,笼罩了周围窃窃私语的情侣。因为落水而建,拍岸水声淡响,亭台楼阁四处点缀笼罩,那些空旷的意味,让喧闹无处遁形,只让人不可思议地只可静静地沉思。
我依上座旁的栏杆,看来去的游船灯火辉煌。他们欢声笑语一片,衬得我们的所在幽暗沉寂。静与动,明与暗,在不可思议的空间里置换,淡淡地愁绪哀情,定会让人多愁善感。
我倚着另一侧的漆红栏杆看水,却惹得身旁的男人不悦。
他大手一揽,牵我落在他怀里。他就那样笼着,跟我同看清风拂面。
他的心情一定不错,竟然在我耳畔,柔声哼起来《北京一夜》里的歌词:
one night in bei jing ,
我留下许多情,
不管你爱与不爱,
都是历史的尘埃……
*
迎面走过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初夏的夜晚,用五彩丝线织缀的纱丽笼着她的瘦肩,欧美流行的超长裙,类似扎染的底色下,被团团锦簇的花朵围拥,脚下是一双古朴风格的纤秀绣花鞋,淡淡的桃红和浓艳的碧绿相印成趣,哪里都仿佛能看出仿似水乡女子的几分淳朴。
我看得眼直,南正安在我身侧,忽然轻轻揽紧我的腰,在我耳边蜜语,“等你回来,我带你南下去杭州,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是江南小媳妇的模样。”
*
月亮高悬,灯火暧昧,一阵悠然的二胡或琵琶声从湖上的游船上飘荡过来,使我周围宁静的空气显得不是那么冷清。月色不寒,有着几分俯瞰世间美景、含情脉脉的意味。
依水而思,记忆仿佛又回去十年。
那年,我与他站在渭河桥边,恨不能把今生命运交付,相依相偎。
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绝于世、无依无靠,需要这个男人爱我怜我;再后一年,我绝望寂寞、心碎欲裂,在桥上等他寻他,只有远山对我咿唔而语,让我将那段记忆沉埋遗忘。
十年后,我从未曾想他仍会出现,南柯一梦居然暝然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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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地吟出几句,“眉间早识悉滋味,娇羞未解论心事。试问忆人否?无言但点头。
嗔人归不早,故把金杯恼。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
他喜极,扶正了我,笑语,“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然然,你在告诉我什么?”
我看他双眸满是笑意,整个人变得活力四溢,他的不羁神情里,满是陶醉的喜悦,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呃,我是说,”
我不经意间有感而发,此刻思索如何措辞才得当,“我想起了那年的我,还有那年的你。”
我喃喃而语,“正安,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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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伸着脸轻声问我,“什么怎么办?”
“我,”我靠在他怀里,语气漂游,曵然而止,“我,——”
他扶正我,神色认真,却并不说话。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丝竹之乐绕梁不绝,空气里弥漫着幽静的气息,我们的心弦都被颤抖着的情绪拨动,但是谁,都不能开口。
不说话,但我知道,我想说的,都在眼里沉浮。他已读懂。
他看着我,沉着毅然,一字一句,“我昨晚在想:若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会怎么样?”
我大惊之下,刻意去读他表情,只见他磊落大方,神情丝毫不现别意。
“你当真?”我定神问。
“为什么不?”他笑得坚定,“你的,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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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坦然的笑,真挚的表情,不会让我有任何的怀疑。我怔怔地看着他,内心中一直威胁我、束缚我、纠结我的某种压力正在颓然瓦解。我不愿见到我与他之间有恨的存在。但怎么消除那些隔阂和偏见,一直是我能力和心灵的禁区。
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达成的改变,于是总是绥靖政策,轻易不碰、不触,由他去,过一天算一天。
他真的可以做到这么大度吗?
那天,他满心满脑显露的残忍、冷酷和坚决无情,难道只是昙花一现吗?还是,他真的是想好了,真的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哪怕是一个他原本不能接受的错误结局?
“傻瓜,”他对上我的眼,笑得温柔而又严肃。
“我想好了,若你爱他,我亦爱他。视同己出,护如我子,决不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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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柔肠千转,此刻不能再言。
关于承诺,关于婚姻,关于过往的柔情、平安、幸福的岁月。
这一切,一切曾海枯石烂、曾感人肺腑的真情誓言,已象游船掠过湖面荡起的千万泡沫一样,在无形的夜半和风中缓缓破灭。
我的胸中突然涌起了千般愁绪、心酸,化作一行寒凉的泪,落在双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