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但能感到他的唇碰在我的头发上,做着翕张的啮咬动作,只不过他的脸埋在我的发后,深深隐藏。
他也会害羞,不让司机从后视镜上看到这幕吗?
“看你这么挣钱,似乎就很辛苦。”
我靠着他,小声地说。
他的手忽然停住,轻握住我的掌心,因为脉搏突然的跳动而微微颤抖。呼吸凝固般,似乎我短短的一句话,让他内心深处的莫名柔情被素手招起。
他的鼻息游离,绕过我的卷发,直达我的耳际。
“这不辛苦,为自己的女人挣钱,是男人的天职。”
他轻轻吻了我的耳垂一下,带着邪邪的笑意。
“应该的。”
*
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号码,递给我。
我诧异地接过,狐疑地将手机放在耳边。
“喂?”
“我是岳惠。”
哦,是她。
我看南正安一眼,他袖起手来,轻靠椅背,闭目养神。
这才想起我出门在外没带手机,岳惠一定是很着急吧,今日所有行程都不由我主控,我也没告诉她我处境如何。
还没想好怎么说,车已开进了别墅的花园。
司机下车,南正安下车,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我剩在车里。
*
“哦,岳惠。”
我应着声,一边只手开门下车,怔怔地看着南正安已在前面走出好远。
他是故意给我空间?这举动倒是很男人。
我定定心,索性停下,靠着停车场的石蜡树,打算做一次长谈。
“你怎么样了?”她关切地问。
“还没死掉。”
“去你的!”
她小声骂着,又神秘兮兮,“你跟他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他电话的?”
“废话,红酒他最熟了,都来过好几次。他跟我聊天,还请我吃过一顿饭。”
“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我的语气不无嘲讽。
“去去!一向傲慢清高的廖冰然,居然会放下好好的家,去跟一个小混混鬼混!谁扎在钱眼里了?谁被收买了?啊?”
够损的啊!我气得手有点发抖,“好好的事被你说得这么肮脏,你闭嘴!”
*
“我告诉你,我现在再也不羡慕你了。廖冰然,”
她有着落井下石的恶毒语气,“我原本还指着你做我心里仅存的阳光,把你的安安稳稳当作我自己的安安稳稳,没想到竟然错了,你的婚姻根本不是榜样,也靠不住!”
“你非要给我心上扎针是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谁也没要做你什么榜样?你都做不到的事,还痴心妄想我去帮你实现!有本事你给我找个能过一辈子、不红杏出墙的老公来,我就随便你怎么骂!要不然,免谈!少在我面前高姿态!”
“疯了疯了!”她大叫着感叹,“看来我们都有后遗症,礼义廉耻如过眼云烟。廖冰然,你终归不是出污泥而不染,你看你所作所为都有着不正常的影子,你自己还没感觉到吗?”
“没有。”我冷冷地答,“先把自己嫁出去,体验过婚姻的滋味以后,再来教训我。你不是我,根本不可能有我的思维和感受。”
*
“我是打算嫁了,这一次感情牢固度99%。”
“真的?”总算听到一句舒心的话。
“是哪路神仙?”
“我约时间,你来见见。是华宇科贸的老总,45岁,离婚。”
她34,人家45,年龄上虽然不平等,倒世俗上看还算般配。这男人大概是事业有成吧,找到岳惠这样人老心不老的女人,绝对超值。
“那天,你为什么不找白天龙?”
我迟疑地问出这句话,这也是我心底的疑惑。
如果那天她没有给南正安打电话,而是给白天龙打电话,这段历史是不是要改写了?
“找了,他不接我电话。”
哦?
*
这倒真不像他的作风。我们两人的事,他绝不会迁怒于人的。
“哦,岳惠,你说我怎么办?”
我叫苦,无病呻吟起来。
“都这样了,还什么怎么办?离婚吧,别再脚踩两只船。我要是南正安,我宁愿杀了你,跟一具尸体结婚!”
“还有,你也别再给白天龙戴绿帽子、脸上扇耳光了。离婚!赶紧离!没准咱俩还能一块办事。”
天哪,这是什么死党?!我欲哭无泪。
挂了电话,四顾无人。我刻意躲在树后,在手机上拨了那个号码。
似乎意识完全不属于我自己似的,鬼使神差的动作虽然战战兢兢却是一气呵成。
我就是想打个电话,拨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
“喂?”
天龙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手机,他的嗓音飘渺得似来自天外,余音在耳畔绕梁不绝。只有一个字,但却透着难言的某种失落、绝望和疲惫。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内心深处有千言万语的歉疚与追悔。
这个人曾在我病恙的时候体贴入微,曾与我同床共枕蹁首亲密,我们曾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他给我带来了生命中的阳光和幸福,带来了温暖和陪伴,这一切过往,我怎可忘!
但是这一步再也走不回去了。
我无法得到他的原谅,我永远也无法得到他的原谅。
因为完美只有一次,花瓶碎了再也无法愈合。
我面对他,只会提醒那荆棘遍布的路始终在他脚下,我依旧持握着双刃剑折磨着他忠贞的灵魂。
*
沉默地屏息,不敢说话。
拼尽全身力气使劲地捂住那小小的通话孔,生怕外界的虫声鸟鸣让那端洞察到一丝风声异样。
心上沉闷的感觉随着他再次‘喂’声之后,挂断电话而沉沉坠下。
关于婚姻,关于出轨,一切都来自过往集合的各种片段。
但在这一刻,万事万物都已被满眶的眼泪模糊,自然的花花草草、树林青天就如同被蒙蔽的心一样,朦胧不清。
怔怔立着,心像被淘空了般轻飘离散,层层奔涌而上、泛起的苦涩意味绝不能用分崩离析来形容。
脑中思绪飞舞盘旋,在草坪深紫的一片鸢尾花中飞逝。我抬头傻傻看着天,青山绿水仍在,清晰到血液鼻息中有着逼近的明净透彻,却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居何处、今夕是何年。
*
听见南正安的声音。
“打完电话了?”
我一愣,猛然转身去寻他的所在。头顶上二楼的窗侧,现出他的上身。
他换了深蓝的恤衫,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目光犀利直接。
我们直线距离相隔不过几米,而所有的神情都被他收入眼中。
他什么都没有说,不再开口。只是向我伸了伸手,似乎就要从二楼将我拉上去般夸张。
*
我收回目光,走出停车场。余光感到已身处他的视觉死角,突然把手机里刚拨的号码删除。
他的NoKIA和我同款,系统基本一样。
不然,我肯定死定了。
没有原因,只因为刚才的举动不想让他知道。
非常非常不想。
经过绿草芳菲、绿树成荫的庭院,地上五颜六色新品种的雏菊热烈绽放,桦树的雪白树皮森森闪亮。稍微成长散漫的桂树,低下头满头绿叶遮住了人行道的阳光。雷同维纳斯的美女雕像,以舞蹈的姿势手托花篮,石制花篮中有着艳丽开放的酒红色杜鹃。
小道地面湿润,似是刚刚进行过浇灌,空气湿润沁人心脾。丁香树已过花期,花已荡然无存,绿叶葱翠欲滴,触眼生辉。
我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那惹人喜的叶片。透过它绿色的血脉,可以见到背后柔淡的阳光,还有上面毛绒绒的纤滑的细纹。
生为尘埃多好,滋润生命,始终常态。与水土交融,命运有着亘古的责任和坚定。
来世绝不愿做人,徒留这么多伤感与苦难。
我抬头看看门第清朗的正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