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是哥手把手地教他做生意,耳濡目染地熏陶他有做大事的心。经验从无到有,地位越来越高,直到能够服众。哥一直在幕后,不爱在人前,除非是有道上兄弟在的场合。
志林总是害怕这样的场合,他总觉得那些粗犷的大汉,跟他人生轨迹有太多的不同,他不知该如何与这些三教九流、自称是‘混出来’的草莽之人,用文邹邹的商业语言沟通。
哥的高大身影一出现,这些人的嚣张、粗鄙气焰立即消散。哥只不过一张笑脸、淡淡若无其事的表情,就换来了这么多人的肝胆相照、忠心耿耿。这些气质与生俱来,他不属于这样的,也没有这种号令群雄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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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过哥怎么才能管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哥只是爽朗地一笑,“志林,把对方当兄弟,信任、团结、豁达,让他依赖你给的帮助……”
很简单朴实的话,但却蕴含大的、深刻的道理。
此刻,志林决定跟这些‘兄弟’聊聊巨丰现在面临的两个至关重要、互相制约又相互矛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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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金盛正在审计,碍于形势,mIRAcLE有大笔汇来资金无法被我们接收,总部那边发邮件,要求我们立即解决这件事情。”
说话的是集团财务部的副总马自杨。
巨丰每年通过现金和银行接收来自mIRAcLE的不明收入,又在国内经过各行业商业运作,再通过银行或地下钱庄隐匿资金流出原因和用途,将“由黑变白”的钱顺利汇出境外。从中收取mIRAcLE按协议返回的手续费,仅此笔收入,稳赚不赔,唯一费事需要打点的,就是国内某些部门的高官。
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其中的利益要害南正安了然于胸。人各有天生异才,他恰恰是这其中的顶尖。
‘关系’这个词,不管是中国还是海外,始终是做事的关键。关系网中需要谁、不需要谁;谁至关重要、谁无足轻重却又不可或缺,他心中一目了然。
这张网是十年巨额财富积累的关键,亦是手中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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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做事的人,不过得个辛苦钱。钱来无影、去无踪,黑的洗洗就白,再简单不过了。国家遭了殃,金融有了伤,黑钱变成热钱,在股市、楼市利滚利地走一圈,利益网中的所有人,都肥得快走不动路了。
一千万的四合院,不过做两笔黑钱的生意账;一辆奔驰,也不过是地下钱庄小滚一把的高利贷利息。
掌握了这个方法,非法收入象滚雪球般逐渐庞大,金融市场和监管部门,在日渐增多的异常行为上,博弈再博弈,人民币升值预期加剧了这种金融秩序的斗争,谁还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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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班斯法案一直强调企业内控的操作流程,必须进行明白的定义并保存相关记录,而后才能实施。倘若提供不实财务报告的,有可能被拒绝进入市场。现在纳斯达克始终要求确保上市公司财务的可靠性、保护投资人利益,不少上市公司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马自杨停顿一下,环顾左右.
“若不遵守这些法规,不仅会被罚款,更可能上市后遭受更大的法律风险。我们历史数据中的利润分析、客户服务,信用度控制等等,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抽查,”
“纳斯达克配合法案实行,已严格设立了执行上市公司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负责对上市企业的财务报告进行全面的审计,来了解公司的治理结构;因为法案规则太过苛刻,有很多原本要到美国上市的公司最后到了其他市场,改去香港。但集团一直的方向是美国纳斯达克,这就不可避免地触及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
“如何保证我们历史经营过程中财务报告的真实、合规?我们选择了美国,就要硬碰硬地面临它苛刻的要求,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到位,现在我们的状态是如箭在弦,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不仅是上不了市,更大的、被曝光交易的风险还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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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林的眼光一凌,这的确是巨丰事业的根本,要上市是哥一直的梦想,而mIRAcLE在整个过程中,只提供资金和美国子公司的外壳支持,内里的完善自我工作,还是巨丰自己的事,没人可以靠得住。
有一个人立即举起了手,志林端正了身子,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若他没记错,此人是厦门一子公司的老总,而那个公司,负责海外的货品行销业务(说白了,就是硬件走私)。
他站起来粗声粗气地开口,摆着手,“这个会议我不参加了。”
很多人都盯住了他,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却用别有深意的眼光瞟向志林。
这是公开的挑衅,嫌现在正坐在这里的不是正主,没有跟他同过甘、共过苦。毛孩子一个,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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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观念表现在他接下来的语气中,“南志林,你要怎么做就说,这些玩意儿,是你们上层决策的事!我只管我厦门的公司配合总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听不懂!”
“我就问一句:这是不是南哥的主意?是,他出来说句话,弟兄们不用想,照做就行;如果不是,那我今天就白来北京了,你跟我说这么多,上不上市的,没用!”
志林如果听不出这语气里的蔑视,简直就算白在京大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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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血上涌的一刻,他还是记住了哥的话——把他们当兄弟……
是的,他是想把人家当兄弟,但,也得人家把自己当兄弟不是?
心上泛起酸溜溜又委屈的意味,还有点下不来台,总之很不是滋味。
气氛在这一刻弄得有点僵,薛志刚脸有点黑。
他也是南正安随身手下出身,但深知志林今天孤单坐在这儿的原因。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该出面,以一向是南哥左右手的身份,压压这些蠢蠢欲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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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哥!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站起了身,环视众人,“上市是南哥的意思,他跟大家怎么说的,大家也心知肚明。我们为什么要顶着风险上市?还不是为了大家今后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稳?咱们都是一气儿的摸爬滚打出来的,别说您单哥,就是翟东风、刘朋飞、王渊平,咱们这哥几个,哪一个不是跟着南哥一路走过来的?”
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都缓慢地点了点头,单正义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这几个人跟着南正安比他早多了,人家还都稳稳坐着,他先发什么疯?
薛志刚看单正义稳稳地坐下,又再开口,“我们上市之后做什么?大家还不明白吗?黑的生意在中国没有出路,始终要看着政府的眼色走。但大家也要改变观念,新的、好的东西要学、要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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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志刚,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了啊,”
排位第七的另一个人站了起来.
“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能力,你留过洋,玩美国那一套我们不管,但是,你要知道这上市他妈的有多大风险!别把弟兄们都晃荡进去!好好的这十年我们生意做着,大把的钱挣着,政府也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找我们麻烦;跟你弄什么上市,把自个生意全暴露了、身家性命搭进去,整个这玩命的十年白干了!”
他一出言,立马象炸开了一锅粥,有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的确,这十年大家各有各的生意,钱来得快又稳当。每一行都做熟了,就难免‘不思进取’、畏惧改变。谁知道上市会带来什么?
但听听刚才马自杨的分析,很多人脸色就有点发白——现有利益有可能烟消云散,有这么大的风险,谁还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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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说要分家呢?”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身着黑色西装的会务小姐,欠身向志林的方向鞠躬,小声地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是南总……”
因为是集团私密会议,志林特别交代过会务不许任何闲人打扰,故而她有此一说。
但进来的是哥。
他应该是刚刚修过面,和那几日的颓废、厌世气质截然不同。
一身挺括的西装,衬得身材高大而又矫健。目光凌厉、表情严肃,和志林一样的一张刀斧劈刻而出的面庞,阴沉沉的。
虽然不再发一言,只在门口的位置鼎足而立,就让全场的人,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志林轻轻挥手,让那小姐关上门出去。
南正安不紧不慢地踱几步,不急于落座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房间里的所有人,语气不怒而威。
“刚才谁说要分家?或者要离开集团?现在接着说,在我面前说。”
但,整个会议厅鸦雀无声,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屏声敛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