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神色如常,只是握住避尘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掠过江晚吟时微微一顿,最终落在魏无羡身上。那双琉璃眸中泛起阵阵疼惜,他的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经受了如此磨难。
他转身面向温情姐弟,广袖轻拂间行了一个标准的世家礼,腰背挺直如松,声音清冷似玉,却掷地有声:“温姑娘,温公子,多谢你们护魏婴周全。”
这短短一句,却让满座哗然。这哪里是寻常致谢?分明是当着百家的面,将魏无羡划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蓝启仁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这个二侄子,眉头早已拧成死结。
“听学时,魏无羡曾救过阿宁性命。温氏家训,有恩必报。” 温情侧身避让,神色不卑不亢,语气平静而坚定。
温宁慌忙退后半步,手足无措地攥着衣袖,声音细若蚊蝇:“含光君,不必…如此……是温氏有错在先……你和魏公子都是好人,你们救过我的命。”
魏无羡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温宁的肩:“温宁,你们岐黄一脉悬壶济世、从未作恶,跟温若寒根本不是一路人,又何必把旁人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也没必要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愧疚。”
席间又响起了一阵细碎的低语声。谁能想到,魏无羡和蓝忘机竟然曾经救过温宁,而温宁出手相助云梦江氏,竟是为了报答魏无羡的恩情。如此一来,江晚吟得以被救,云梦江氏能够重建,都算是沾了魏无羡的光。然而,江晚吟对待救命恩人和大师兄的微妙态度,实在令人费解。
蓝曦臣见状,立即开口,声音温润却不容置疑:“是非功过,确实该当分明。岐黄一脉在射日之征中,并未犯下任何罪行,反而救治过无数仙门修士。如今又有这份救命之恩,仙门百家难道不该记取?”
魏无羡环视一圈神色各异、闭口不言的百家之人,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声音却异常平静:“所以,在你们看来,救命之恩可以因姓氏而一笔勾销?修仙界标榜的正义与道义,原来如此廉价?”
蓝忘机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恩仇分明,方为正道。”
魏无羡微笑着看了蓝忘机一眼,继续道:“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要为温氏开脱,而是请求各位——至少放过那些真正无辜的人。若我们因仇恨而蒙蔽双眼,又与当初的温氏有何区别?” 他目光转向金光善,“金宗主以为如何?”
“这......其中内情,金氏确实不甚清楚......”金光善眼中阴鸷之色一闪而过,袍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言语间闪烁其词。
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表态,聂明玦浓眉紧锁,拳头在案几上重重一砸,声如洪钟,震得满座皆惊:“魏公子所言若是属实,那温氏姐弟确实当得起一个‘义’字!” 他锐利的目光转向江晚吟,沉声问道:“江宗主,此事可否属实?”
江晚吟张了张口,发现禁言已解,在众人灼灼目光之下,硬着头皮道:“确实……如魏无羡所说,温情姐弟于我们江氏…有恩……” 最后两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话音未落,聂明玦突然厉声喝道:“江宗主!救命之恩,敛尸之恩,形同再造,就这般轻描淡写?这就是你江宗主的为人之道?”
这番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江晚吟脸上,他浑身一僵,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脸色也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转为惨白。他死死攥紧了拳头,眼中暗潮翻涌,却在对上聂明玦凌厉的目光时,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聂明玦冷哼一声,继续逼视金光善:“既如此,他们与温若寒不可混为一谈。我辈修仙之人,自当恩义分明,不知金宗主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这样天大的恩情,还要泯灭于世间吗?”
未等金光善作答,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字字清晰:“当初在我寻找阴铁时,温姑娘曾救过我性命。”
“含光君说得没错!那次,我和江宗主,魏兄都在场。若不是温姑娘相救,恐怕我们早被傀儡撕碎了。”聂怀桑眼睛一亮,立即附和,说完还不忘偷瞄自家大哥一眼。
聂明玦神色未变,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如此说来,温姑娘姐弟对仙门有大恩,更是救了江宗主两次。” 他环视众人,斩钉截铁道:“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殿内气氛骤然一变,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云梦江氏宗主江晚吟身为最大的受益人,非但毫无报恩之意,就连承认这段恩情都显得如此勉强敷衍,这不就是典型的忘恩负义吗?
而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两大世家接连表态,立场昭然若揭——这分明是在为魏无羡和岐黄一脉撑腰!
金光善的脸色阴沉如墨,手中金樽被捏得咯吱作响。原本等着兰陵金氏表态的百家们面面相觑,局势已然明朗: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金氏竟在与蓝聂两家的对峙中落了下风。那些惯会审时度势的百家们已在心底拨起算盘,目光在几大世家之间游移不定,试图寻找最有利的站队方向。
“诸位,既然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都愿作保……那么,岐黄一脉便免去罪责,金氏......放他们自由。” 金光善忽然扬声道,脸上堆起的笑容却未达眼底。
魏无羡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微微侧头,与蓝忘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都心中了然。今日这场博弈,终究是赢了。岐黄一脉得以摆脱温氏余孽的罪名,终能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尽管金光善这突如其来的让步,不过是被逼到墙角后的权宜之计,但此刻,已经足够。
温情身子猛地一颤,扶着温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中也闪过一丝欣喜,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着:“金宗主此言…当真?”
温宁闻言,灰暗的眼眸骤然亮起,却又迅速黯淡下去。他怯生生地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声音低不可闻:“姐姐...这是真的吗?”
魏无羡又上前拍了拍温宁的肩膀,朗声笑道:“温宁,有蓝聂两家作保,还有百家做证,金宗主岂会出尔反尔?”
他故意将“作保”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却似笑非笑地扫过金光善僵硬的笑脸。
温情突然拉着温宁,朝着聂明玦和蓝曦臣的方向郑重一礼,声音微微发颤:“多谢聂宗主、蓝宗主大恩!”
魏无羡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欣慰的笑意。温情缓缓抬起头,眼角泛起湿意,转身又向魏无羡和蓝忘机行了一礼,语气坚定而有力,带着深深的感激:\"魏无羡,含光君,谢谢你们!这份恩情,我们姐弟会永远铭记。”
魏无羡立即伸手扶起温宁,笑容变得轻松而释然:“客气什么,你们本就无罪,只是今日才得以正名罢了。”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若没有你们的恩情,又何来今日的云梦江氏?”
他说得云淡风轻,温情却深知其中的艰难。如果不是魏无羡找到蓝聂两家帮忙,恐怕她和弟弟,甚至魏无羡,都要折损在金家手里。
为了不牵连帮助她的人,也为了给百家一颗定心丸,她转向满座宾客,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请容我最后说一句。作为岐黄一脉的现任族长,我代表岐黄一脉一百零八口,愿在此立下血誓:岐黄一脉永不作恶,永生永世行医济世。若违此誓,全族将永无安宁之日!”
殿内一片哗然。血誓乃是修士最重的誓言,以血脉为引,违者必遭反噬,誓言出口的那一刻便已成立。温情的举动,等于亲手斩断了所有可能的威胁。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不论以前如何,今后岐黄一脉再也没有作恶的可能了,否则就会堵上全族的命运。
魏无羡心中微微叹息,温情实在没必要立下如此重誓。但想到众人先前敌视的目光,再对比现在如释重负的神色,他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面向江晚吟,唇边笑意浅淡:“江宗主,如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正如我今日所说,只要坦诚说出温情姐弟的恩情,以百家的‘明辨是非,知恩明义’,必然不会让岐黄一脉的冤屈被淹没。”
他这一顶高帽子扣下,在座之人仿佛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个个开始义正词严地附和起来。
江晚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宇间拧出深刻的竖纹,他紧盯着魏无羡,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嘴唇颤抖了几下,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魏无羡护在身后,右手不自觉地摸向避尘的剑鞘。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江晚吟瞳孔猛地收缩,握紧紫电的手背青筋毕现。温情连忙扶着温宁退到一边,殿中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魏无羡。”江晚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当着百家的面羞辱我吗?”
魏无羡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轻轻推开蓝忘机的手臂,直视江晚吟的眼睛,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冷意:“江宗主,我只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难道承认救命之恩,对你而言就如此难以启齿?”
“你——” 江晚吟猛地抬手,紫电在手中闪耀出刺目的紫光。
“江宗主!”蓝曦臣突然出声,温和的嗓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今日是金氏百花宴,还请自重。”
金光善见状,急忙打圆场:“诸位,诸位,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不如就此揭过。来人,上酒!”
侍从们战战兢兢地端上美酒佳肴,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魏无羡却站在原地未动,目光依旧锁定在江晚吟身上。
“江澄。”他忽然唤道,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江澄’,既然我们共同的恩人已经洗清了冤屈,那么我与你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江晚吟浑身一震,紫电的光芒在他手中忽明忽暗。他死死盯着魏无羡,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魏无羡,你什么意思?你来真的?”
魏无羡轻笑一声,语气却透着一丝决然:“从你选择为了江家的名声和利益,放弃救助温情和温宁的时候,我们的道义便发生了分歧。我们不是一路人,终究会分道扬镳。我现在离开,还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好,很好!”江晚吟怒极反笑,声音中带着几分疯狂:“你究竟吃了温家多少大米,为了这些温狗,竟敢背叛云梦江氏?魏无羡!我告诉你,你欠江家的永远都还不清,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江家!”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岐黄一脉的冤情已然澄清,江晚吟为何还叫他们“温狗”?莫非他神志不清?魏无羡虽为江枫眠大弟子,却也并非不能离开,江晚吟莫不是想把人一辈子绑在莲花坞?一时之间,殿内气氛凝固,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江晚吟,不知他接下来会如何收场。
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脸上渐渐布满寒霜:“江晚吟,注意言辞。温情和温宁都对你有大恩,容不得你抵赖,也容不得你侮辱。”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如刀般直视江晚吟,“至于我与江家之间的账,我不介意好好跟你算一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变得悠远,脑海中闪过那些曾被掩埋的记忆片段:
“就从小时候说起吧。我四岁那年父母意外身亡,被独自遗留在夷陵小镇的客栈里。可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五年间,我竟从未能踏出夷陵半步。我父母都是修真界有名的修士,按理说,只要稍加打探就能找到他们孩子的下落。而云梦距夷陵御剑不过一个时辰,江老宗主为何花了整整五年才找到我?”
他的眼神渐渐暗沉:“更蹊跷的是,那几年里,每当我刚得到食物,就会有野狗来抢夺。几次遇到好心人想收养我,明明说好了,可第二天再去时,那几户人家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最离奇的是,每次我试图离开夷陵,都会莫名晕倒,醒来时总又回到那座临时栖身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