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推开祖宅铜钉斑驳的朱漆大门时,檐角十二枚青铜铃铛骤然齐鸣。那声响不似金玉相击的清越,倒像朽骨摩擦的“咯咯”怪声。天井中央立着具三尺高的伶官傀儡,鎏金凤冠的珍珠流苏无风自动,琉璃眼珠泛着尸蜡般的浊黄色。一阵穿堂风卷着纸钱灰扑在他脸上,霉湿气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气,像是陈年棺木混着檀香焚烧的余韵。
“这宅子吃人呐!”掮客老周缩在石狮后,山羊须簌簌发抖,“上月测绘队的小伙子摸了西厢房的傀儡,如今还在唱《牡丹亭》......”话音未落,二楼临街的雕花窗“吱呀”洞开,半张敷着铅粉的脸一闪而过。胭脂晕开的眼梢斜飞入鬓,与伶官傀儡的面皮严丝合缝,窗棂上垂落的牵丝线泛着暗红血光,在青砖地面投下蛛网碎影。
陆沉舟的登山靴碾过青砖缝里的槐花,腐坏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濒死般的呻吟。推开账房榆木门时,铁锈味混着檀香冲得他喉头发紧。八仙桌上的铜灯台积着寸许厚的蜡泪,灯芯竟是截缠着人发的指骨,烛油沿着莲花盏边缘凝结成串泪滴状。当他掀开《千机谱》封皮,夹层的戏单突然渗出黑血:
【丙寅年七月十五中元夜】
《目连救母·鬼门关》
主演:无相生(机关傀儡)
备注:戌时三刻需添人油三盏
血珠滚落处,青砖地显出一串湿漉漉的绣鞋印,直通西厢房。陆沉舟攥着桃木短剑跟去,却见门缝里垂着条暗红丝线,线头拴着半片断裂的翡翠耳坠——与《千机谱》夹层藏的残坠恰好凑成一对。耳坠背面阴刻“柳月娥”三字,边缘沾着抹暗褐色的脂膏,凑近嗅闻竟是血腥混着茉莉香的头油味。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夜枭哀鸣传来。戏台四角忽地亮起绿纱灯笼,映得十二具残缺傀儡泛着尸青色。本该扮钟馗的傀儡顶着测绘员小张的脸登场,面皮被木纹撑出蛛网裂痕,眼窝里嵌的铜钱淌下浑浊蜡泪。当它撕开戏袍露出腹腔时,陆沉舟的胃部猛地抽搐——那团缠绕血丝的槐木内脏间,竟卡着半台沾血的测绘仪!齿轮间粘着片带月牙痕的指甲,正是三日前失踪的测绘员工作照中可见的特征。
“锵!”
铜锣震得梁上灰簌簌直落。观众席的条凳上浮现数十个纸扎人,腮红艳得渗血,脖颈扭成麻花状。陆沉舟的手背忽觉刺痛,掌纹间不知何时缠上几缕暗红丝线,线头正连向那具伶官傀儡的指关节。傀儡的描金水袖突然暴涨三丈,将他卷入戏台中央。凤冠珠帘相互碰撞,琉璃眼珠“咔嗒”转动,内里竟嵌着半颗干瘪的人眼!
“陆掌柜...可要听奴家唱段《游园惊梦》?”
伶官傀儡檀口轻启,戏腔裹着腐臭味喷在他脸上。陆沉舟挥剑斩断牵丝线,桃木刃却溅起串火星——那些丝线根本不是什么丝麻,而是浸透尸油的活人肌腱!断线处渗出黄浊脓液,落地化作千百只傀蚕,口器里叼着槐木屑钻入青砖缝隙。
五更鸡鸣时,陆沉舟在柴房樟木箱底翻出匣胭脂。描金瓷盒已锈蚀发黑,盒底印着“天香楼”标记,与翡翠耳坠纹样一致。当他用银簪挑开凝结的脂膏,内层竟藏着张泛黄的当票:
【丙寅年七月初八】
当物:翡翠耳坠一对(附魂)
当期:至中元夜
备注:若当期未赎,押魂入儡
胭脂抹在桃木剑刃上,剑身突然浮现血字:
【丙寅年七月中元,叶氏以童男女各七人制引魂灯,取天灵盖脂膏混朱砂为烛,封怨魂于嘲风兽腹......】
字迹被晨光一照,竟显出新图样:柳月娥被铁链悬在梁下,术士用洛阳铲凿开她的天灵盖,脑浆混着尸蜡滴入陶瓮。当陆沉舟触到瓮边残留的脂膏时,耳畔忽闻女子幽泣:
“他们用我的耳坠子蘸人油画符...陆掌柜...救我......”
晨光穿透格窗的刹那,戏台轰然坍塌,露出地宫入口。三百六十五枚骨钉在石阶上排成北斗状,钉帽刻着的生辰八字,正是陆家族谱上暴毙的七代人。陆沉舟的掌心突然发烫,掌纹间凸起根暗红傀丝,线头直指西厢房那具伶官傀儡。
当他用翡翠耳坠划开傀儡后颈的木纹,内层赫然露出半张人脸——正是测绘员小张的面皮!人皮内侧用血刺着工尺谱,音符位置精确对应傀儡关节的机括。戏台残骸中突然传来刨木声,十二具残缺傀儡正用槐木肢体重组身躯,暗红傀丝从它们眼眶钻出,在晨雾中织成张巨大的尸网。
陆沉舟跌跌撞撞退至天井,抬头望见飞檐上的嘲风兽双目泣血。青铜铃铛齐声悲鸣,檐角阴影里垂下条白绫,上书八字谶言:
【千机易主,百儡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