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月光浸透祠堂的瓦当,陈渡倚着断墙喘息,掌心的玉珏在夜色中泛着尸蜡般的幽光。院墙外传来窸窣的摩擦声,像是无数条尾巴扫过青砖。当他从墙头窥视,看见三十七只灰毛狐狸正用前爪刨着冻土,每刨三下便抬头望向北斗七星的方向。
狐狸群突然停止动作,齐刷刷转头盯住陈渡藏身的位置。它们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缩成细线,咧开的嘴角淌下腥臭的黏液。为首的独眼老狐人立而起,前爪捏着半块带血的银锁——正是母亲生前佩戴的长命锁。
\"讨债的来了...\"陈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祠堂供桌上的铜磬无风自鸣。狐狸群如潮水般退去,在雪地留下蜿蜒的足迹。那些爪印渗出的黑血在月光中蒸发,形成薄雾状的狐脸飘向村西的乱葬岗。
陈渡踩着尚未冻结的血迹追踪,靴底碾碎的冰晶里封着细小的狐狸牙齿。穿过枯柳林时,树梢垂落的冰锥突然炸裂,锋利的冰片划破他的耳垂。血珠坠地的瞬间,整片柳林响起此起彼伏的呜咽声,仿佛有千百个妇人在啜泣。
乱葬岗的残碑间亮着绿莹莹的鬼火,陈渡拨开枯草时摸到块温热的石碑。碑面用反写的满文刻着\"狐冢\",当他翻转石碑,背面竟嵌着具风干的狐狸木乃伊。畜牲的腹腔被掏空,塞满人类的手指骨,牙齿间叼着张泛黄的卖身契——祖父当年用三斗米换来的狐女婚书。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陈渡踉跄着扶住某座倾斜的墓碑。碑底裂缝渗出暗红液体,他的血滴入裂缝时,整片坟茔突然塌陷。坠落中撞碎的棺木里飞出成群的尸蛾,翅膀上的磷粉组成狐仙嫁女的送亲图。
地窟穹顶垂落着人筋编织的绳梯,陈渡攀爬时摸到绳结处冻结的脑浆。绳梯尽头是间贴满符咒的石室,中央的青铜狐像爪按七颗人头,每颗头颅的眉心都钉着刻有陈氏生辰的桃木钉。供桌上摆着盏人油灯,灯芯竟是截缠绕着发丝的婴儿脊骨。
石室暗门后传来铁链拖曳声,陈渡握紧半块玉珏靠近。幽蓝的磷火照亮了囚笼里的生物——那是具半人半狐的怪物,人类的躯干上顶着狐狸头颅,左眼是浑浊的人目,右眼是琥珀色的兽瞳。怪物脖颈的铁链上挂满银锁,锁面刻着陈氏历代女性的名字。
\"三娘...\"怪物突然发出沙哑的人声,抬起的前爪上戴着母亲的银镯。陈渡的瞳孔剧烈收缩,那畜牲的指甲缝里还嵌着他儿时抓周用的算盘珠子。当怪物撕开胸前的皮毛,露出心脏位置的血洞时,陈渡的玉珏突然发烫——缺失的半边轮廓与那血洞完全吻合。
地窟四壁渗出黑色经血,青铜狐像的眼珠开始转动。陈渡的太阳穴如遭重击,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母亲分娩当夜,接生婆用狐牙划开胞衣,将双胞胎中的女婴献祭给狐冢。那女婴的残魂被缝入母狐体内,成了维系陈氏与狐仙契约的活傀。
怪物突然暴起挣断铁链,狐爪撕开石壁露出暗室。成堆的陶瓮里泡着畸形胎儿,每个胎儿的后颈都烙着陈氏族徽。最内侧的陶瓮突然炸裂,爬出的生物让陈渡胃部痉挛——那是长着祖父面容的八尾妖狐,尾巴末端拴着村民的头盖骨。
\"血债血偿!\"妖狐的咆哮震落洞顶碎石。陈渡翻滚着躲过扫来的利爪,后腰撞上某具铁棺。棺盖滑开的瞬间,三十七具无头尸坐起身,他们的胸腔里蜷缩着赤红狐崽,脐带连接着尸体的脊椎神经。
陈渡扯下铁棺内的经幡裹住手臂,沾血的布料遇风燃起青火。火焰中浮现母亲临终的场景:她将半块玉珏塞进襁褓,用剪子划破手腕,将血涂满接生婆带来的青铜狐符。当火焰蔓延到妖狐的尾尖,畜牲突然发出惨叫,化作团蠕动的蛆虫钻入地缝。
整座地窟开始崩塌,陈渡背着怪物冲向绳梯。怪物的狐爪突然刺入他的肩胛,人目流下血泪:\"杀了我...\"陈渡反手将玉珏按进怪物胸口的血洞,青铜狐像在轰鸣中炸成碎片。坠落的乱石间,他看见母亲的身影在磷火中微笑,怀中抱着个正常的女婴。
晨雾漫进地窟裂缝时,陈渡爬出废墟。乱葬岗的每座坟头都立着只石狐,它们的眼睛转向初升的太阳。陈渡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那半块玉珏已与血肉融为一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远处的黑水窠传来丧钟声,惊起漫天寒鸦,羽翼遮蔽了血色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