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秋雨缠着铜铃声渗进窗棂,张云舒将最后一味石斛投入药炉时,檐角的风铃忽然发出错乱的清响。她抬眼望见湿透的戏袍下摆扫过青砖,二月红肩头落着半片枫叶,怀中紧抱的紫檀木匣正往下滴着黑血。
\"二爷这伤,该先去前厅等止血散。\"她素手拨开玉帘,腕间银链与药杵相撞发出碎冰般的声响。红家班主却径直将木匣推至案前,暗纹绸布滑落,露出半截泛青的断指。
\"上个月在汉墓得的阴蚀症。\"他褪下染血的护腕,露出小臂上蛛网状的紫斑,\"都说张大夫这里有活死人方。\"
琉璃灯在张云舒眼睫投下颤动的影。她忽然用银针刺破对方指尖,血珠滚进药炉腾起幽蓝火焰。\"红二爷故意染的尸毒?\"她指尖拂过木匣边缘暗藏的麒麟纹,\"您兄长中的可不是寻常毒物。\"
二月红瞳孔骤缩。三日前红府密室里,大哥胸腔爬满会蠕动的青铜鳞片,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戏词。而此刻面前的女子竟能隔着木匣辨出病灶,张家医脉的传闻果然不虚。
\"我要进古楼取蛇心藤。\"他突然说。
铜铃在狂风里发出凄厉长鸣。张云舒望着窗外渐浓的雾气,药炉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东南角第三间密室,藏着比蛇心藤更要紧的东西。\"
青铜锁链穿透少年单薄肩胛时,张启山正在擦拭他的黑金古刀。血珠顺着祭坛纹路蜿蜒,在地面汇成诡异的凤凰图腾。十五岁的张起灵垂着头,后背的穷奇纹身在火光中宛如活物。
\"族长真要拿圣婴喂血尸?\"黑瞎子倚着石柱吹口香糖,墨镜倒映着跃动的火焰,\"这小哑巴的血清可比十个我都金贵。\"
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张云舒月白色旗袍掠过祭坛,银针精准刺入张起灵周身大穴。少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竟生生将穿透锁骨的铁链挣断。
\"云姑娘这是要反?\"张启山刀锋横在逃生密道前,却见二月红从暗处转出,指尖夹着三枚淬毒的梨花镖。
\"张家的圣婴,不如红家的戏子。\"二月红广袖翻飞间,迷烟混着戏腔在石室回荡。黑瞎子突然吹起《雨夜花》,墨镜碎片划过张启山握刀的手腕。
密道里,张云舒抱着昏迷的张起灵疾行,忽觉颈间一凉。少年不知何时醒来,发丘指抵着她动脉,漆黑的眼里映出她额间若隐若现的凤凰纹。
\"小官乖。\"她将少年冰凉的手拢在掌心,哼起张家族葬时的安魂调。二月红看见少年睫毛颤动,一滴泪落在女子绣着忍冬纹的袖口。
杭州的杏花扑簌簌落在药篓里,黑瞎子叼着草茎看屋檐下的风铃。二十年过去,那串从张家古楼带出的青铜铃铛仍会在雨夜自鸣。
\"哑巴张又去巡山了。\"他对着煎药的女子挑眉,\"当年你给他喂了多少黄连?如今见着药炉还躲。\"
张云舒笑着将新制的眼药膏抛给他。窗棂外飘来《游园惊梦》的唱腔,二月红正在教小辈们练水袖,鬓角银丝被春光镀成暖金。
暮色初临时,张起灵背着竹篓归来,发梢沾着龙井茶田的清香。黑瞎子故意把墨镜架在他鼻梁上:\"瞧瞧,我们小麒麟都会买桂花糕了。\"
石桌上的药膳腾起袅袅白雾,二月红将最后一句戏词收在风里。张云舒忽然握住他手腕,当年为取蛇心藤留下的伤疤已淡成浅痕。二十年光阴从她指间流过,张家古楼的血腥气终于被西泠的月色洗净。
檐角铜铃轻响,黑瞎子摸出个红绸包袱:\"刚有人送来,说是贺红二爷收徒的礼。\"打开却是半截蛇心藤,二十年过去仍泛着幽光。
\"张启山...\"二月红蹙眉,却见包袱里滑出张泛黄戏票。民国二十三年冬月十七,红家班在长沙的封箱戏,座次栏赫然写着\"张启山\"三个字。
\"他在广西找到克制青铜病的法子了。\"张云舒突然道。月光漫过她眼尾细纹,额间凤凰纹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张起灵默默将桂花糕推到她面前。二十年光阴,当年密室里的嗜血圣婴,如今学会用糕点安抚人心。黑瞎子忽然轻笑出声,墨镜下渗出极淡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