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周县。
西北军第三营的铁骑踏破晨雾而来,玄甲映着初阳在青石板上投下森冷的光。
校尉韩肃勒住战马,抬头望向县衙方向。
朱漆大门紧闭,檐下“明镜高悬”的匾额蒙着层薄灰,显然多日无人打理。
“王县令何在?”韩肃翻身下马,腰间佩刀撞上胫甲铿然作响。
县丞提着皱巴巴的官袍小跑而来:“韩校尉见谅,王大人昨夜在周府吃酒,至今未归……”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周府七进宅院张灯结彩,正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十几个小厮正忙着悬挂新制的鎏金匾,“商通四海”四个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韩肃按着刀柄大步流星穿过围观人群,靴底碾碎了几片散落的花瓣。
正厅里,身着绛紫团花缎袍的周老爷正举着玉杯,向满座宾客高谈阔论:“什么山洪?我周家在恒亘山脉做了三百年药材生意,祖辈的账本里可没记过这档子事!”
满座绫罗绸缎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戴着一只黑框镜片的商人谄媚地接话:“周老爷说得是,定是朝廷那边刻意为难我们……”
话未说完,韩肃的佩刀已“铮”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众人脸色骤变。
“奉左相命令!”韩肃将盖着兵部大印的公文拍在案几上,震得翡翠酒杯里的冰纹裂开细痕,“所有靠近横亘山脉的县城,即刻撤离!”
周老爷的翡翠扳指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他慢条斯理地展开公文,突然嗤笑出声:“校尉大人,这调令上写的可是疑似山洪?”
他抖着公文转向宾客,“诸位听听,就为这疑似二字,要断我们祖宗基业?”
满座哗然。有个穿着湖蓝杭绸的老人尖声道:“准是宫里那位不见了,有人想趁机……”
话到一半被周老爷抬手制止。
“韩校尉。”周老爷忽然压低声音,油光满面的脸上强行挤出几分神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圣驾失踪半月有余,这当口调我们离乡……”
他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韩肃铁手套下的指节捏得发白,气的两眼发昏。
在这之前,左相已经明确强调过,青州的山神娘娘预言这次必定有山洪灾难,一定将山脚下的所有人员都撤离!
他明白,即便左相欺骗自己,青州的那位山神娘娘也不会!
因为这位山神娘娘确实非常神异,短短时间之内就解决了梁国数万个村庄的妖树,被无数百姓敬仰!
结果这群酒囊饭袋,竟然如此对待左相和山神娘娘的努力!
韩肃:“周老爷子,这次预言大洪水的存在,可是青州的山神娘娘,你可知……”
“够了!”周老爷猛地拍案而起,腰间挂的七宝香囊撞翻了酒壶,“我周氏祠堂供着太祖亲赐的镇水玉圭,三百年来保一方平安!”
他甩袖指向门外的假山流水,“今日谁敢动我周家一片瓦,明日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忻州商会的厉害!”
厅外突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西北军士卒已列阵围住院落,长枪的寒光透过雕花窗棂斑驳地投在地砖上。
韩肃缓缓收刀入鞘,铁靴踏着满地彩纸向外走去:“最晚,还有一天时间,你们好自为之!”
待铁骑声远去,周老爷冷笑着踹翻案几:“区区左相而已,就敢如此嚣张,不知道我们周家常年和太子合作吗?”
“太子总有一天会登基,早晚会收拾这个家伙!”
旁边的小厮却有些惊恐:“老爷,我看不少地方的百姓都撤走了,万一真的有大洪水……”
“放屁!”周老爷一脚踢飞厅堂里面的木质摆件,将这块木头提的粉碎,碎块落到描金地毯上面。
“一切都是左相的计谋罢了,如果真的有山洪,我就倒立吃屎!”
……
忻州官蜀,夜雨淅沥。
左相石斐立于廊下,手中捏着属下送来的急报,指尖微微泛白。
纸上的墨迹被檐角滴落的雨水洙湿,晕开一片阴翳。
“周家不肯撤,隔壁万州万家更是直接闭门谢客,连传令的差役都被打了出去……”
他低语,声音沉冷如铁。
“呵,真是一群找死的家伙!”
身后,烛火摇曳,一道纤细的影子悄然从柱后浮现,如墨汁滴入水中,缓缓凝聚成人形。
“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富商,荒山那边如何应对?”
石斐语气沉重:“周家掌控忻州七成药材生意,万家垄断万州漕运,他们若不走,底下依附的佃户、工匠、脚夫,怕是也不敢动。”
一个女子从阴影中走出,一身素白长衫,腰间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细绳,绳上悬着一枚青玉小铃,行走时却无声无息。
这人正是缩进影子空间里面的林萍,她的面容清秀,唯独那双眼睛漆黑如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自作孽,不可活。大人,如果那些人不愿离开,将周围的百姓们强行带离就是。”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慢悠悠的,却让人莫名地感觉到寒冷。
石斐终于转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荒山的意思是,放任他们?”
林萍的影子在地上蜿蜒,如活物般游动,最终停在石斐的靴边。
“左相大人明鉴。”她抬眸,漆黑的眼底映着烛光,似有幽火跳动。
“洪水将至,若执意拖延,只会让更多无辜者陪葬。他们,还不配!”
石斐沉默良久,终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冷肃。
“传令……”他声音低沉,字字如刀。
“忻州、万州两地,凡愿撤离的百姓,官府一律提供粮食支持,护送至高地。至于周家、万家……”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既然他们笃定洪水不会来,那就让他们用最后的时间,好好的享受一番吧!”
林萍的身影缓缓退入阴影中,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夜露深重,她才从屋内退去,迅速朝着忻州传送阵的方向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