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榴花明照,适宜嫁娶。
几人正在酒楼二楼用早膳,忽然听见一阵锣鼓喧鸣,远远看见一支喜气洋洋的送亲队伍过来,风逸之惊得手中筷箸都掉到了地上。
他忙弯下腰捡了起来,拿帕子擦干净,免不得被胡枝音一顿嘲笑。
“寻常人家嫁娶,又不是山神娶亲,你怕什么?”
少女红衣比那枝头榴花都艳三分,笑得花枝乱颤。
风逸之讪讪:“倒不是怕,就是有点心理阴影了。”
谁知道哪支是刽子手联盟呢。
白苓故意揶揄:“风大哥现在不会爱吃喜糖了吧。”
风逸之表情陡然一变,无奈苦笑:“阿苓妹妹,你和胡枝音学坏了,现在也会打趣人了。”
“什么叫跟我学坏了啊!”胡枝音叉腰怒目,眉毛都气得飞起,“你这意思不就是说我很坏吗?”
她眯起眼,灼灼盯着他,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你信不信本姑娘现在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坏!”
风逸之顿时就怂了,抱拳连连求饶:“是小的失言了,胡女侠饶命,您最美最善良。”
他低着头,眼皮颤抖,只敢用余光偷瞄她。
胡枝音没趣嗤笑:“知道就好。”
白苓在一旁看好戏,憋笑憋得脸通红,心想男女主这家庭地位真是一目了然,不曾想下一刻锅竟然落在自己头上。
“风兄,你确实说错了。”林惊鹤笑吟吟开口,他随意瞥来的目光戏谑点点,“阿怜的坏怎需旁人教。”
挑衅,简直就是挑衅!
白苓扭头瞪他,冷哼:
“是啊,阿苓的坏都是天生的,哪需旁人教,不像林公子您善良温柔、高风亮节!”
少女扭过身,偏头望向别处,气鼓鼓的,眼眶都泛起了一圈胭脂似的红。
气氛不对,已经不是开玩笑的程度了。
风逸之这个榆木脑袋都感受到了,神色变得尴尬,冲着胡枝音挤眉弄眼,询问该怎么办。
对方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意思是“事是你挑的,你自己解决”。
风逸之郁闷挠挠头,干笑圆场:“都是风大哥不好,阿苓不坏、一点也不坏,林兄就是在开玩笑,阿苓莫要怪。”
“风大哥,我知你是在开玩笑,阿苓没有怪你。”
白苓对他扯出个宽慰的笑,又陡然转为冷笑,“但有些人嘛,就是以玩笑为借口挖苦人。”
她咬牙切齿:“这种人,才坏得很!”
少女眉宇讥诮,天光映照,更有生机活力。
脸颊因为愠怒泛红,珍珠似的肌肤浮出淡淡的绯,比那点缀桃花粉的雪白芙蓉糕还要诱人。
林惊鹤咬了一口芙蓉糕,心道太甜太腻,随手搁下后,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他明知故问:“阿怜说的那人,不会是某吧?”
白苓装傻充愣:“不知道是谁,反正是只黑心肝的老狐狸。”
她又莞尔一笑,无辜眨眼道:“林公子,您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啊。”
这摆明了是当人面骂,可又让那人无可奈何——
若是真计较,那就是自己对号入座,关不了她什么事;可若是不计较,又明知是在骂自己,会不舒坦。
小花妖倒是更聪明了。
不过,黑心老狐狸……真有趣。
林惊鹤失笑,黑眸深深浅浅:“当然,某知阿怜的心意,怎会怀疑阿怜是在骂某。”
白苓无语至极,心道这老狐狸的脸皮还真厚。
可她又不愿落于下乘,正琢磨反击的话术,却听旁边传来真诚一问:“阿苓对林兄是什么心意啊,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白苓扭头就对上男主天真无邪的目光,嘴角一抽。
不是,你平时反射弧那么长,怎么今天还能抠字眼了?
她刚想说“没什么”,老狐狸居然先徐徐开口:“阿怜对某的心意啊,自然是——”
“妹妹对兄长的濡慕!”白苓焦急打断他。
之前为了攻略,不得不欺骗女主,可现在若是男主也知晓了她对林惊鹤的“心意”,必然会让老狐狸得寸进尺。
她的日子肯定会更艰难的!
在那双促狭玩味的凤眸注视下,白苓硬着头皮开夸:
“林公子实力高强、见识非凡,又温柔细致,总是关心照顾我,阿苓将林公子视为兄长,很是崇敬。”
“原来是这样。”风逸之不疑有他,“林兄确实卓越非凡,阿苓崇敬他很是正常,不必羞赧。”
“没有,怎么会。”白苓手指绞着丝帕,强颜欢笑。
林惊鹤见小花妖快碎了,心情更愉悦,“哎呀”了一声:“原来某在阿苓心中这般好。”
青年笑,白玉似的面庞更是容光绝艳。
“这是自然。”白苓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两人对视,皆是在笑,瞧着很是融洽。
风逸之松了口气,笑道:“既然阿苓将林兄当兄长,如今也熟悉了,阿苓也不必也唤林兄大哥吧,林公子倒显得生疏。”
“已经习惯了,就不改口了吧。”白苓委婉表达拒绝,她真的很不想喊老狐狸大哥。
林惊鹤居然也说:“某也不想让阿怜唤某林大哥。”
白苓惊讶望向他,她原以为老狐狸会趁机逼迫她答应,毕竟这可是个千载难逢让她屈辱的好机会。
风逸之:“可是叫林公子也太生疏了。”
胡枝音也赞同:“我也觉得太生疏了。”
林师兄都唤阿怜了,阿苓不得再努力亲近一下。
她疯狂给白苓递眼神。
白苓干笑两声,只能装善解人意,面露哀婉忧伤之色:“林公子说了,不喜欢阿苓喊他大哥。”
她在男女主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冷睨过去,要他也好好说。
林惊鹤淡笑:“某只是不喜欢‘林大哥’这个称谓,但某也赞叹风兄的话,阿怜可不必唤某林公子,有些生分了。”
“那林公子想要阿苓唤你什么?”白苓笑意不达眼底,琥珀眸威胁意味很重,“尽管说就好。”
最后几个字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那某可就说了。”林惊鹤淡定从容,“某有一字,阿怜可直接唤。”
白苓愣了下:“什么字?”
“春去。”声若玉珠落银盘。
“春去……”真是好生凄凉。
白苓正琢磨这两个字,就听风逸之忽然抚掌感叹:
“真是因缘际会,林兄的字竟然是阿苓的名,无巧不成书啊!”
胡枝音好奇:“怎么说?”
风逸之激动道:
“阿苓之名取自苦苓树,也就是苦楝树,古人云:一信楝花风,一年春事空,楝花开尽正是春去也,因而苦苓树的雅称便是春去。”
“还真是巧。”胡枝音笑,“你这书呆子倒知道不少啊。”
“一般一般。”
说是一般,可风逸之的得意早已漫上眉梢,“若不是接了这祭渊剑,我可是要上京赶考的。”
胡枝音轻笑:“倒是有点作用。”
她又看向已经傻愣的白苓,揶揄道:“阿苓妹妹,你和林师兄可真是有缘。”
“是啊。”白苓扯动嘴角,心里说不尽的别扭,“但不过就是巧合而已,天下重名的人还那么多呢,算不得什么。”
她哈哈干笑。
“其实不只这一处巧合呢。”风逸之从粥碗里抬头,“阿苓最喜欢用的香料是白玉簪花对不对?”
白苓有些不好的预感,慢吞吞点头:“是啊,怎么了吗?”
风逸之擦擦嘴,轻咳两声:“白玉簪花,又称为白鹤花,就是林兄那个‘鹤’字。”
白苓浑身一震,“真的吗,风大哥,你会不会记错了?”
“不会有错。”风逸之整理了下衣襟,正色道,“这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不会记错。”
胡枝音嘴角按耐不住地翘起:“这也太巧了吧,阿苓,你和林师兄真有缘。”
这岂止是有缘啊,她的名是他的字,她的本体是他的名,这让白苓感觉自己就像是和他——融为一体般。
她更觉得别扭了,雪白贝齿咬着唇瓣,不发一言。
倒是林惊鹤哑然失笑:“某与阿怜,的确有缘。”
白苓错开那对盛满笑意的黑玉珠,终是有点忍不住,站起身:“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风大哥、胡姐姐,还有……林公子,你们慢吃。”
她终究说不出那两个字。
三人见少女匆匆离开,慌张到发尾银铃都在轻颤,发出泠泠清音。
林惊鹤微勾了下唇角。
风逸之单纯发问:“阿苓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
胡枝音无奈扶额,筷子夹了根油条到他碗里,冷声:“吃你的饭吧!”
风逸之马上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回荡——她给他夹菜了。
他忍住上扬的嘴角,淡定:“哦,多谢咯。”
这边,白苓心烦意乱的,一心只想回房间冷静片刻,脚步太匆忙,不小心撞到一位锦衣公子的怀中。
“真是抱歉。”她忙不迭退离两步。
“无碍。”锦衣公子脾气极好,“姑娘没受伤就好。”
“没有,没受伤。”白苓连连摆手,抬头望过去,怔了一下。
这公子长得怎么如此……漂亮。
漂亮到像只狐狸精。